水池中的蘋果人生故事

2024-07-02 好文

　　路過南方某市，當?shù)匾晃辉娙艘龑?dǎo)我去市中心廣場參加一個藝術(shù)展開幕式———10噸蘋果漂浮在一個巨大的水池里，緩緩變質(zhì)、腐爛。池邊則立著一座圓形金屬立柱，立柱上置放著一個鍍了一層金的金屬蘋果。一池“易腐”的真蘋果，一個“恒定”的假蘋果。據(jù)說創(chuàng)作者希望通過兩者之間的對比，形成一種“轉(zhuǎn)換”的關(guān)系。而我和池邊的市民們一樣茫然：這也是藝術(shù)？一個有錢用卡車從超市里拉來一車蘋果再狠狠心倒在水池中的人，就可以如此輕易地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

　　我想，這個作品的作者大約沒有貧寒的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他的一生與一棵蘋果樹的栽培、澆水、抽芽、剪枝、開花、結(jié)實無關(guān)，與一個果農(nóng)的疲倦和快樂無關(guān)。而我的童年時代則是被家門前的一個大果園收藏著的。桃子、梨、蘋果、柿子……聯(lián)袂而來，次第構(gòu)成一個孩子眼中鄉(xiāng)村四季的徽記。但我很少能用牙齒親近它們。它們坐著籃子、紙箱、馬車消失在通往縣城的土路上，再回來時已被祖父變成了油、鹽、醋、小米、火柴、鉛筆、連環(huán)畫……

　　我明白，童年時代的經(jīng)歷、視角和心境一直影響著我今天的生活。或者說，一個果園始終以它的花香、果實覆蓋著我的頭頂。仰望果園，蘋果結(jié)滿天空，成為一個鄉(xiāng)村之子終生的天堂和神祇。直到今天，我仍然沒有用水果刀削皮的習慣，而是用水沖洗干凈之后從果皮一直吃到果核———像是從今天一直回溯到童年。一個人的吃相，泄露了他的來歷和去向。我是一個生活在都市里的鄉(xiāng)下人，對植物和果實永遠懷著親情。因此，我對這位把10噸蘋果倒入水池，把我的果園從天空伐倒并傾進水池中的人，難以認同，并對當代藝術(shù)從形而上的精神王國墮落到形而下的散發(fā)腐爛氣味的水池之后的命運不安。而這說不定正是傾倒蘋果者所要向我說明的一個主題？

　　遠遠注視著那一群從頭發(fā)到服飾都非常另類、先鋒的人士在水池邊晃來晃去，以水池中的蘋果為背景，手舉高腳酒杯在電視臺“前衛(wèi)”頻道記者和實驗藝術(shù)雜志記者面前作沉思狀、侃侃而談狀、嬉皮士狀。朋友告訴我，這一群人是本地的評論家、藝術(shù)家，其中就有《水池中的蘋果》的作者。我說：“但愿他們當中沒有詩人。”朋友笑了：“其中有幾人寫詩，而且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說：“那我不愿認識他們。”朋友諒解地陪我離去，滿地蘋果卻像哭得紅腫的眼睛望著我的背影———我以及周圍眾多有著鄉(xiāng)村經(jīng)驗的白領(lǐng)、金領(lǐng)們，誰愿意做一只鍍了一層金的假蘋果？誰愿意是一只真蘋果，但卻面臨著被現(xiàn)實生活所敗壞的命運？

　　據(jù)悉，這一個“作品”將被保留到全池蘋果一概腐爛的時候。深夜，有被雇傭的保安來守護水池，以免流浪者、民工等等與鄉(xiāng)村有關(guān)的人們來此撈取蘋果。而我童年時候的果園是無人看守的，路過的人們餓了可以隨意摘幾個充饑。有一次祖父在果園漫步，忽然看到一個鄰居在提著大竹籃子慌慌張張地摘我家的蘋果。祖父趕忙蹲下身來伏在果園深處屏住呼吸，直到那個鄰居滿載而去。祖父說，他怕那個鄰居看見了他會害羞、會變成一個撕下臉皮的賊。“他一定遇到為難的事了。他是個講面子的男人。一籃蘋果救了他，值得。”祖父，多年之后如果你面對這水池里的10噸蘋果，你會像當年一樣寬容、平靜地對待一個出足了風頭的先鋒藝術(shù)家，認為這一池蘋果也能夠救了他嗎？還是和我一樣，在暮色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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