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春天，是浸潤著冬天的寒氣姍姍來遲的。
三月底，氣溫依然會在零度左右徘徊，若是升高一點，久日的積雪便會融化一分。望向窗外，陽光明媚的表面下是蝕入骨髓的寒冷。雪片不時懶散地落下來，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落到手上便是一個個晶亮的小水滴，濕了行人的衣衫。極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絲綠色的影子。這綠色就是一個淘氣的小精靈，不舍得從黃綠色的莖芯中探出尖尖的小腦袋，而此時的南方，早已是滿眼的姹紫嫣紅了。
待到四月中上旬，便會灑落下淅淅瀝瀝的雨，帶著絲絲寒氣。風勢絲毫不見減弱，厚外套又換不下去了。行道樹光禿的枝干在風中搖晃，間雜著幾棵墨綠色的低矮松樹針葉颯颯的摩擦聲。我所在的小城并沒有景區或綠化帶，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偶爾灑下一束耀眼的光芒，也即刻會被厚實的云層吞沒。家中的小院，動土剛融化不久，踩上去還是很硬實，父親用石塊攔出一塊塊地，開始備壟，盤算著這一塊該種柿子，那一塊該種豆角……
這就是一個東北小城的初春景色了。
“五九六九，河邊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小時背得滾瓜爛熟的九九歌，說的該是秦嶺淮河以南吧。因了對江南的向往，我總是想著去南方讀大學好看遍四季如春的鮮妍，而南方的小伙伴羨慕地對我說能看到雪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于是我醉心于書頁間，吮吸著故事里的春色百味，卻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我徜徉于吉牟屯的無垠山谷中，長長的白霧從山腳下旋繞到山頂，銀白色的薄紗中佇立著莊園人家，異常的靜謐，它掩蓋了兩個多世紀以來發生的一切，從洼地發源的淙淙細流環抱著林苑，與山谷里蜿蜒的小溪匯合。這，是我最愛的春天啊。
我深愛著艾米麗·勃朗特和她筆下的一草一木，心懷著熱切的渴望。濃厚的荒原情結，讓我在讀到荒原的故事時激動不已，或流淚或為之綻開笑顏。一本書，讀過六七遍，卻還是，對那片荒原仿若初見。
我多想跳上一匹加洛韋小馬，閉著眼睛任清涼宜人的氣流在臉頰上拂過，任醋栗樹的枝葉撩起我的衣衫，就這樣一直飛馳下去，去見一見那個有著棕色鬈發眸子閃閃發亮的姑娘。霧靄仰臥在水面上煙波流轉，兩代人——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荒原上的愛恨糾葛流水般閃過，我掬一捧溪水，品味著淡淡的苦澀，執筆潑墨將夢中的風景寫入月光。
起風了，吹皺了門前的流水，溫和的天空下，飛蛾在石楠叢和風鈴花間翻飛，青草的味道在空氣中氤氳，熟悉的故土啊，許多年過去了，許多個十年的期許也消弭殆盡，林苑依舊，溪流依舊，無聲地安慰著一個不平凡的靈魂，滋養著呼嘯山莊。
這是荒原上的春天啊。
如果說山長水遠是我心儀的春天模樣，那荒原便是我心底最隱晦的想望。一泓清泉汩汩流過紫色的花海和棕色的狗尾草，撥開迷蒙的霧靄，是你，久違了，我的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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