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一簇迎著烈日而生的花。”
——題記
送走了第十五個前來接受心理治療的病人，我有些疲憊地整理起他們的病歷。接到女人的電話，我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那是怎樣的語氣呢，平靜而又冷淡的聲線，又像是溺水的人，并不算太小的聲音在水下配著水的咕嚕聲更顯得模糊。
“幫幫我。”她說。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面趕。外面下雨了，好在不算大，淅淅瀝瀝的雨輕柔的落在我的頭發，我的肩膀，不輕不重，卻狠狠的擊在我的心上。我來到女人的家，禮貌地敲了敲門。“您好，我是您的心理咨詢師。”女人的房子很簡單，磚紅色和瓦白的配色給人的視覺帶來強烈沖擊。她聞聲打開一點門，只露出一條縫隙，我輕輕握住門把，側身進了門。借著屋內的光亮，我這才看清女人的臉－－鵝蛋臉，柳葉眉，一雙充斥著疏離感的眼睛。她禮貌地對我點點頭，示意尋個地方坐下，我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您的姓名？”我試著從她的面部表情中讀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是并沒有。“楊光，”楊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是一名......編輯。”
編輯？我不禁對她更加好奇。
“那么楊光小姐，請問您有什么喜歡的事物嗎？”她愣了一會，片刻后搖了搖頭。我低頭在本子上畫了個叉。“您兒時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嗎？”楊光仍是搖頭。這樣問下去是沒什么結果的，我干脆撇開刻意的問題，同她閑聊起來。當我提及她的工作時，她似乎放松了一點，順著我的話說了下去。“我并不喜歡我現在的工作，”她接著說，“我一直想當一名話劇演員。”
楊光想當話劇演員。可她不能。話劇演員需要豐富的表情和生動的表現力，從而達到塑造形象的效果，楊光只看這一點，就已經與這個行業無緣。她跟我說，她第一次去面試的時候，有多么絕望。因為無法對外界的刺激作出相應的反應，表情冷漠，她的同行者從而認為楊光高傲自大，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里。這些想法楊光并不知道，她察覺不到外界對她突加的偏見。等到考核的時候，考核老師讓她臨時發揮，她肢體表達很好，唯獨臉上沒有一絲色彩。
毫無疑問，她被刷掉了。她很難過，很想哭，但她流不出眼淚，甚至表現不出難過的樣子。楊光死死抓住老師的手，懇求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可在老師看來，面無表情的楊光是在無理取鬧。而那些被錄用的，更免不了讓楊光難堪。“他們說我是傻子，一個沒有表情不懂得尊重人的傻子。”楊光深呼一口氣，說到這里，那雙本該一直平靜的眼睛仿佛亮了光，但很快又熄滅了。
一切都很順利，在和她聊天的過程中我發現，她無法表達她的情感，甚至連最基本的表情都控制不了。她的臉色十分呆板，像一面繃緊的鼓皮。我拿起記錄本寫了下來。“對外界刺激缺乏相應的情感反應，對周圍事物失去興趣，面部表情呆板，總是對外界持不信任和不滿意態度，對感人的事件懷疑，甚至拒絕感動。”她的目光順著我的手看向記錄本－－感情缺失癥這五個大字映在她眼底。
“楊光小姐，您知道嗎，這世界上，不止您一個患有這個癥狀。”我安撫她，“不要害怕，在您沒有走出困境的這段時間，我會一直陪伴您。”我走向她，自然地拉過她的手，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試一試，你可以的。”我知道的，像楊光這類的患者，只是缺少善意的關注和鼓勵。“楊光，我相信你可以的！”我握緊她的手，以此讓她感受到我對她的鼓勵。
楊光試著揚起嘴角，可是失敗了。我感受到我握著的她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下，楊光松開手，轉身走進屋子。看著她落寞的背影，心頭有些酸澀。我以為她是放棄治療。剛準備追上她，就看見她拿著一個鐵盒子出來了。“這是我這些年畫的表情。”楊光打開盒子，里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表情卡片。作為一位心理咨詢師，要盡可能不去主動詢問病人的隱私。我很震驚，抬頭看著她，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我一直沒有放棄練習怎樣做出表情，我以為我只是肌肉無感，沒想到會這么嚴重。我以為只要我好好練習，他們就能喜歡我，我以為只要我沒有這個病，他們就能把我當正常人看待……”她拿出幾張卡片，抽出一張舉在自己的臉旁。“你看，這是我在笑。”“這是我在哭......”
她的表情仍毫無變化。但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變化。是什么呢？
我看著她，想起社會上許許多多像楊光一樣的人。他們仰望星空，渴望陽光，他們都需要關心和鼓勵，需要引導和支持。他們需要我，我想。也許過一段時間，楊光會走出這個包圍圈，真正笑出來，表達屬于自己的情感，我相信她可以，也相信他們可以。
我也拿起一張卡片，卡片上的涂鴉是一個開心的笑臉。“楊光，這是我在笑。”
總有人身處深淵卻仍向往光明，我希望做他們的光，而不是凝視深淵的人。“我心里有一簇迎著烈日而生的花，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滾燙的馨香淹沒過稻草人的胸膛，草扎的精神，從此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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