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陣
昨天下午，應邀充當廣西衛視即將開播的談話欄目《老趙會客廳》兩期節目的嘉賓。其中一期談的話題是關于古代文學名著的影視翻拍的。另外一位嘉賓是新版電視連續劇《水滸傳》的總編劇溫豪杰。節目中，溫豪杰先生有這樣一個觀點：《水滸傳》一百零八將，放在今天的社會中，只有魯智深勉強可以稱為英雄豪杰，做了幾件好事，其他人物，都不能算是英雄豪杰。他舉宋江為例，他認為宋江對閻婆惜的安置方法，實際上就是包二奶，而且是趁人之危。
對溫豪杰先生的這個觀點，我當時就進行了反駁。我的意見大致如下：《水滸》英雄，不能把他們簡單地放到現實生活中進行評論。因為，他們都是文學形象，是經過夸張的，是來于生活卻高于生活的理想化人物。宋江對閻婆惜的安置，在那個時代是合乎情理的，也是較為人性化的，實際上也是她們母女自愿的，無可厚非。為了節目更加“好看”，我當時的措辭用語比較犀利，比如，“對待《水滸》英雄，你們用的是這樣的情懷，怎么能拍好《水滸傳》呢”之類的話。
我敢肯定，溫豪杰先生的觀點，不是他一個人的發明，而是有成千上萬的同調者的。曾多年潛心研究《水滸傳》并有專著《水滸亂彈》出版的我的好朋友趙宗彪兄（http://blog.sina.com.cn/u/2281145922 ），對李逵就沒有多少好感，他說，“對李逵，說實話，我有幾分厭惡--他實際上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流氓。”
這種觀點，我是堅決不能同意的。在我看來，《水滸》一百零八將，雖然大多魯莽粗暴，但是個個嫵媚可愛。忠義也好，情義也罷，總之都是俠肝義膽的英雄好漢。以李逵為例，表面上看，他很魯莽，很血腥（連只有四歲的小孩子都不放過）。但作為文學形象，李逵的身上，體現了一些人間稀缺的優秀品質：天真，直率，勇敢。那些魯莽、血腥的情節，都是為了襯托、突顯他的這些優秀品質而設的，不必當真。斤斤于李逵的血腥，而看不到他身上的這些優秀品質，無異于揀了芝麻丟了西瓜。我一再強調，《水滸傳》是一部英雄傳奇故事集。因為是傳奇，它的許多情節、細節，就都不能坐實了看。
關于李逵這個人物的魅力，前人已有很好的闡述。略舉數則，以供參考：“李逵者，梁山泊第一尊活佛也，為善為惡，彼俱無意，宋江用之便知有宋江而已，無成心也，無執念也。藉使道君皇帝能用之，我知其不為蔡京、高俅、童貫、楊戩矣。”（懷林）“李逵是上上人物，寫得真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語。”（金圣嘆）“書里敘李逵的事，統是直出直入，勇往直前，絕無退縮氣象。”（燕南尚生）
我認為，《水滸傳》是一部理想主義的悲歌。以宋江為代表的眾多英雄好漢，在他們的人生陷入困境、誤入歧途之后，仍然夢想著通過自己的努力，建立一個國家太平（外無大遼之類敵國，內無方臘之類造反）、君主賢明、官員廉正（沒有蔡京高俅童貫之類奸臣）、市井祥和（沒有鄭屠、牛二、高衙內之類黑惡人物）、男女專情（沒有潘金蓮、閻婆惜、潘巧云、賈氏之類紅杏出墻的女人）……的理想社會。這樣的社會，即使是以今天的標準衡量，也是無比美好的。當然，這樣的美好理想，在專制的框架下，是決不可能實現的。晁蓋、宋江創建起來的水陸英雄大軍（包括山寨、水寨），只能是煙消云散的結局，將領中執著的理想主義者，宋江、盧俊義、吳用、花榮、李逵等，最終都是無路可走，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