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復的紀念雜文隨筆

2021-06-29 隨筆

　　我還小的時候，過的是無憂無慮、諸事無知的日子。青白青白的天，薄云蔽日，就這么空洞洞的亮著，亮了又滅，十幾年晃晃而過。如今我生長的家鄉(xiāng)，變得只剩下楊柳垂盡，流水渾濁，穿城而過的城河；剩下荒古破損的小巷，青磚綠瓦，青苔墻檐，積水的路面和被撕扯得灰燼似的紅對聯(lián)；剩下那座古老得墻磚都被光陰染成墨色的鐘鼓樓。這些小縣城人民心里絕對不可磨滅的記憶被保留下來�！绲蹏чL城猶在，維護著一種行將沒落的尊嚴。

　　老北街規(guī)劃重建的時候，在那條街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們，聚在遠處圍觀。怎么也驅(qū)趕不走。遠處傳來滾雷般的爆破聲，煙塵騰起，遮天蔽日。挖土機之上，房屋微微傾斜，像老人緩緩坐下。一條長路，一排房屋，竟像是一排死囚，隨著轟鳴挨個倒下去。不久之后，那里一下變成一片望不到頭的瓦礫，一直連上跟瓦礫一樣灰暗的天。隔斷老北街和新公路。

　　廢墟尸骨未寒，新的城樓和綿延的高樓已經(jīng)開始修建。建在即將變成中心的城郊。城郊曾經(jīng)的模樣很大程度的，早已在記憶中遠去磨滅，然而令人永生難忘的，是在春天依舊枯漠似的荒田，頂著不甚明朗的日頭，連著灰白的天。在那樣的天地里，周遭的一切都了然逝去般惶惶而然。如今，那樣一片令人覺得截然此生的地方，即將變成這個小縣城的'熱鬧繁華。

　　從前的城南至城北，我記得每一條大街小巷，記得巷口的小賣部，記得大院里一人能抱住的桂花樹，記得路兩側(cè)的米糧油店，記得那時的人們。記得那時如此親切的一切——在我還沒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之前。

　　如今這里即使建得繁華美麗，當它曾經(jīng)被夷為平地，往日的光輝也早都煙消云散。往日的熟悉感，也消磨殆盡，唯余天亮的時候，依舊能聽見城市蠢蠢欲動的各種聲音——千百年來勤奮。

　　時代，看似綿長，優(yōu)柔寡斷，而一旦它背棄起你來，輕易得就像陌生人轉(zhuǎn)了一個身。

　　我畢業(yè)后，曾經(jīng)的小學亦然開始推翻重建，動土的時候，墻磚跟著舊書和角落的蜘蛛網(wǎng)一起埋進廢墟。在二樓那破裂的墻面上，有我曾經(jīng)幾時刻上的稚童之語。廢墟之上，那樣沉重的灰塵飄散成霧，壓得整個天空幾近窒息。這之后的幾個月，黃色是腳下的土地，白色是新凝的水泥，灰色是天邊的云。

　　等到初中快畢業(yè)，看見城里春筍一樣匆匆冒得很高的幾棟新樓，臨著小城人家依賴百年的水岸，架在穿城河畔，灰塵流進河里，渾渾澈澈飄過了整座城。我終于想起母校，想起母校也該是這樣，架起了新的鋼筋水泥，灰塵積遍腳下的土地。

　　可悲的是，我從出生起，除家之外，待得最長久的一個地方，一個滿是痕跡和回憶的地方，就這樣消失了。

　　那時，守門的大爺似乎已經(jīng)落葉還鄉(xiāng)。換了個稍年輕的門衛(wèi)，端著本故事會臨窗坐著，藍色的窗子透著的光也是藍色，耳邊的碎發(fā)淺淺。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不讓外人進。

　　我就莫名的，開始懷念起曾經(jīng)的守門大爺。

　　即使我已經(jīng)記不得他的模樣。

　　還是能記得他蒼老的，皺紋橫生的手掌，拿著鑰匙，不怎么利索地打開綠色的鎖甲。

　　我知道有些事注定難以忘記，即使在我意識到之前它們已經(jīng)消失。順應時代改變的人們，改變了我們賴以生存的故鄉(xiāng)，不可否認的，故鄉(xiāng)的確變得美麗繁榮，卻也陌生而熟稔。

　　我想，下一代永遠不會知道我們記憶中一方石板搭出的三眼井。正如我們并不了解父母口中貧困澀然的年代。一代一代，日漸沉溺越變愈新的時代。這是怎樣的一種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