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天空都陰沉沉的，以致到了中秋佳節都沒有放晴，甚至還下起了瀝瀝小雨。中秋節是我看重的一個傳統節日，這不僅是因為千百年來數不清的文人雅士都愛面對一輪圓月長歌短嘆，將離情別恨抒發得淋漓盡致，而且中秋節也是品嘗各類香甜瓜果的大好時機，更重要的是花好月圓，足以令人傾心感悟生存機緣的來之不易，增強同逆境頑強抗衡的勇氣和信念。今年的中秋更有些不同，本世紀最后一次月全食就要在是夜完整演示，卻被連綿陰雨掃去了儼然興致，除了遺憾而外實在是有些無所適從。
我很重風俗，每遇民族傳統年節都要象模象樣地擺弄一番，中秋節當然就更不例外了。雖然自打童年開始，我那個破碎的家就再也沒有團圓過，但是后來我又有了一個和和美美的小家，這樣一來，炎涼也罷，沉浮也罷，每逢中秋到來之際，我還是盡心盡力去作準備，買上些月餅、花生、核桃、梨果之類，湊合著也就將一個團圓節過得有了幾分莊重。在我的印象中，中秋月朗的機會確實并不多見，十余年前，當我結束漂泊的生活穩定下來，獨自一人過中秋節時，也是個陰雨的日子，記得當時我愛題幾首舊體詩，觸景生情，寫下了一首題為《中秋夜》的小詩：“陰風樹搖頭，無月伴中秋。遙望故鄉路， 獨倚小窗樓。”一句“獨倚小窗樓”很是讓我的一班文友們感懷了一陣子。翌年，我身邊已添得一個伴侶，過節的情勢要好了許多，或許是俗務繁忙昏了頭的緣故，要不就是剛從獨往獨行的單身生活走來，尚不適宜一下子需承擔起社會責任這種沉重背負，未到七月十五，便操辦起中秋節的各項準備來。可是，真到了中秋節的那天晚上，皓潔的圓月始終不愿露出容顏，給我饑渴的等候一次短暫慰籍，夜里天上又下起了淅淅小雨，在慚愧與抱憾交織的情感中，我又頗為自嘲地寫下了一首《誤識中秋》：“未歷滄桑已碰頭，每逢佳期倍自憂。清貧不諳節作甚， 誤識涼月僭中秋。”
第三年的中秋節這天，白天是個多云天氣，可把我樂壞了，一古腦兒地購置了很多應節雜物，臨近黃昏時又搬了張桌子到院中，擺上月餅瓜果，打算美滋滋地度過一個有月可賞的中秋夜。誰料一陣惱人的秋風卷起黑云，蒙蒙細雨隨風飄落，使我怡悅的心情悉數再度被粉碎，幸得親朋鄰里們素知我有此雅好，先后來了幾個與我對坐鴻聊，方得予在一定程度上驅走孤寂的困撓。我百感交集，揮筆題寫了一首《中秋無月》：“夜靜風清寒院幽， 甜餅素果對中秋。三載佳節三載雨，一年盛世一年愁。 黯燈代月苦著意，濃茶替酒難排憂。各人不提辛酸事， 卻把銷魂藏心頭。”后來我將自己寫的一些舊體詩詞收錄成一本油印小冊子，贈送給不同年齡層次的文友們，集名就叫《銷魂堂稚詠》，取意不外是“極度的快樂和極度的痛苦都是銷魂”。少年無忌，那時諸多的故作深沉都是我此生懷想不已的。
年復一年，中秋節看不到圓月已成了尋常的事，漸漸也就不再為之心動了。往后的幾年，遷了兩回住址，增加了更多的俗務，雖然每年的中秋都象征性地擺設一番，但基本都是坐在家中隨便吃點水果便罷。偶有一年天公作美，夜深人靜時居然云開霧散，明月當空，給靜寂世界罩上了一層銀色的潔凈，我起身走到窗前，出神地舉頭注視了良久，禁不住皎潔月光穿透靈魂的強烈牽引，回到臺燈下，伏案寫了一首題為《中秋月色》的新體詩：
“中秋月色遙掛在天上 所有
嫦娥懷抱玉兔的傳言便與我無關
地上的酒 抿一抿舌尖也是酸甜苦辣
最苦的是詩人的淚和情人的詩
偏偏寫不進如瀉風流
寫不進月光似水洗刷的'荒郊殘野
爽籟之中全然有細碎心語敲擊窗欞
我沐立中秋月色是一種沉重的灑脫
眼前清涼盡是久違不遇的親密故友
回想先前 楚楚倩影舒展旖旎廣袖
愛撫后羿射殺的九個落日而歌舞升平
憐香惜玉是我忽略的第一章節
象我忽略踟躇的獨步 漏記在短暫生命的開篇之頁
我的屐痕從來不曾踏破困守氛圍
而今漸已忘卻月是故鄉 月是異鄉
遙遠丹桂只在中秋伸來纖纖素手
輕撫在我滿布創傷的漫長旅程上
頻傳的暗香時淡時濃 款款柔意
都是我再生前閃爍的火種。”
三十多年來，我經歷了太多的凄霜苦雨，因此也就越發懂得了團聚的珍貴。想來這也就是每當中秋佳節到來之際，我更加迫切地盼望有一輪圓月照在天上，有一種和美駐留心頭的緣由。然而這些年的清冷卻總在無休止地詮釋著一種境遇，好象是要告訴我，不要輕易地拋舍那些暫時的表象，唯有刻意地細致把握每一種存在，當不愧一次曾有過的親近。我默默佇立在往日詠誦蘇軾名句“明月幾時有”的小窗前，任憑細細的雨絲浸染衣襟，抬頭看見遙遠天邊仿佛也有一個自我走來，并且關切地問我從明天開始，又將為下一個中秋佳節準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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