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
江南的四月，正是鶯飛草長的時節(jié)。清明這一天，迷蒙的蒼穹里，已經(jīng)飄起了如煙如霧的絲雨，那漫空飛舞的晶瑩，似在輕呼著初夏的暖意。接著遠天滾過一陣輕雷，像是一串跳躍的音符；林間的布谷鳥也開始了歌唱，把綠色的囑托掛上樹梢；曠野的草葉上，漸漸地生出了一滴滴剔透的水珠，悄悄地潤濕了我的眼眸。
清明隨雨來臨，塵世的空間慢慢縮到一座墳墓上，最后筑成屬于你在陰世存在的居所。想起曾經(jīng)讀得那些游吟之人對四月的殘酷而延長的怨恨，但因為讀得都是別人的心緒、易碎的典籍和佚散于靈魂之外的火紙和后人接近貪婪與無恥的祈求，而總是怠慢了清明。在你死后，在每個對于我是如此短暫的夜晚和見到你始終活著的夢里，我才真正解讀了清明，而讓我的感受升華的卻是那永遠糾纏清明的雨。它們肯定是你和無數(shù)離世者共同灑落的淚水，總會在這一天不約而同地、用不同于生者哭泣的方式向人間撒下你們的寒冷、孤寂和依戀。我感受到了，但……
我只是清明的看客，就像當年看你在一具棺木里長眠、安詳而又留戀的神態(tài)和離開我的世界到天堂那兒去生活的情形一樣，除了哭泣，我只有觀望。而你卻是清明的直接參與者，就像你在世的時候，沉重而堅韌的參與到我的童年、少年時的所有日子一樣。而今我生活在城市的一個角落，看清明飄然而至，而我卻因為塵世所謂的繁忙只能坐在一條飽經(jīng)滄桑的石凳上，無厘頭的眺望家鄉(xiāng)，任又一個清明遠離我的靈魂，而你，除了默默地流著淚水，是否已經(jīng)無望地感覺到了你內(nèi)心的塊壘也轟然坍塌？
我已經(jīng)沒任何節(jié)日可言，無任何幸福可奢求，無任何欲望可追索，連生日也隨你而去，連同我的姓名、性別和已至的成長和未至的成熟，它們帶來了你在世的勞作和稀有的財富。此時，世間排列的陰晴圓缺和為生存而羈押的臉色，把所有的歲月結(jié)晶為清明，編排成人世唯一的節(jié)日。現(xiàn)在，這個日子終于為你我共有，雨水是我們共有的祝福、體貼和絕望。
誰在乎自己的感受而將在世的你丟棄，如今丟棄自己在世的感受而痛悔忽視你的一切行為？誰看穿了陰霾里隱蔽著的未來的縮影，將自己引向已經(jīng)衰竭的使命，連未曾啟封過的智慧，也提前支取？
我拿著條樹枝獨自坐在一株樹下，充滿了荒淡的詩情畫意；清明只激起了一個短暫的相思，而更多的淡漠和忘懷正從清明背后的繁忙源源而至；清明里總有一些花開，這些清醇而多愁的花兒，一睜開眼睛和關閉視野都要流淚，也都是眼淚；清明在人世的每一條路上被傳世的名聲和遺世的寂寥所絆倒。未曾涉入生存那坎坷的腳印，在子夜時分也將被清明揣在懷里帶走；清明在它習以為常的路口，用必將老去的眼光掃過塵世的陰影，用竊賊般的耳朵搜羅蹣跚的哀樂，但也總會在良知和靈魂的哀悼中失聰。
我從假設中回歸到了現(xiàn)實那蕭條的清明，可我要如何再皈依到生活中去？我在清明不由自主的沉思，不由的遐想，但我又如何援引到每一個力求貼切的文字中去？我知道不會有一道轍痕歸依我的漂泊，也不會再獲得你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關于我靈敏與混沌的無序心態(tài)的警醒，更不會有那我一直遐想而又渴望的你曾給過的撫愛。也許會在相當熟悉后成為陌生的群體之外，我會持續(xù)我自己，讓越來越狹小的世界變得寬敞明亮，變得溫暖舒適，變得詩意盎然，不止在清明，不止在每個短暫而又漫長的夢里，而是在所有能想你的時日見到你。也或許在每一個下雨的日子里。
清明的雨！另一個世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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