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真的是老了，老得連自己都不記得那年年如一的卻又口味不同的生日蛋糕上插了幾支蠟燭，因為這些對我早已不重要，因為這些我曾經頗愛的奶油和蛋糕里的果脯早就被我來世不足五年的孫兒搶占去了，如果他也覺得這讓我少年時期一年才能吃到一次的蛋糕是一種美味的話。
“怎么就老了呢？”我的孩子、我的朋友還有我自己都在問卻似乎都不敢問也不忍問，但有一點是無可爭議的，那就是以前的那個我真的老了。空間相冊——某年某月的一個瞬間，不知是被眼前的哪株花、哪只雀搞得黯然神傷，年過六旬的我點開了這個十六歲就在擺弄的“老伙伴”，如果那年它的身體還算硬朗、沒有狠心拋下我。“這是北京，2002年那里還沒鳥巢呢；‘太燦爛了’在世博園抓怕下我這張照片的時候，小妹對我說；你是西湖、你是青島、還有你——我只去過一次的海南島，真好……”看著這些曾經的足跡，我應該是笑了吧。
“楊姑娘你好。”趁著小孫兒“征服所有臥室”的戰役還沒打到我的房間，我滿懷心虛地打開了這個只屬于你一個人的相冊、禮貌地向你問好。“這是你第一次拍婚紗照嗎？”這幾十年里我無數次地對著你的照片問過這個問題，似乎每次問都是滿臉通紅、嘴唇微微地咬緊卻想湊到你的臉頰。“年輕漂亮的女郎……”女郎——已是一百年前的稱呼了，但我對你的思念似乎比一百年更久遠吧。二十四歲，在那個“神秘而陌生的世界”一片空白的我邂逅了那個女神般的你，女神——是我唯一能想到也是最熟悉的贊美詞了，如今的我、一個兩鬢斑白、身體孱弱的老東西再次與我心中那個數十年未曾謀面、被漸漸虛化和神化的你相遇，卻沒有更好地詞匯來描述眼前的你。“女神……女……”我捶著自己的胸口、強忍下又一陣咳嗽，輕輕地喚著你的名字，我已經忘記了你的名字。
“今天我給自己做的晚餐是茄子肉絲，洋蔥木耳和酸辣白菜。”我以比那年與你相遇時不知慢了多少倍的速度用眼光撫摸著你留下的文字，千里之外、家常飯菜，那年想家、如今念你，那陣劃過心底的漣漪分不清楚是家還是你，這難以道明的悸動在過去的近半個世紀中時常會與我不期而遇，時而令我惆悵感懷、時而令我喜極而泣，但這些復雜的情思中沒有一種叫做“不幸”。數十年間，一種叫做初戀的美好與酸澀像潮水般在我心里涌起又褪去，每一次翻滾卻都要抹去些曾經刻骨銘心的細節、沖淡些我對你的懷念與記憶，直至化作一種簡單、簡單得只剩下它的名字。
我在明天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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