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

　　漁夫弓著背，站在退潮的沙地上。腥濕的海風撲面而來。

　　這是個窮困潦倒的漁夫，在他和他的胃期待著海魚的時候，這只小瓶子出現了：奇特的瓶身長滿墨綠海苔，瓶口包裹著橡膠布的瓶塞。

　　他“噗”地拔開了瓶塞。鏡頭就卡在這一刻吧。漁夫的腦海飛快地閃現。

　　這是一張餐桌，鋪了石榴色桌布的大餐桌。漁夫坐在正前方，身邊是太太和孩子們，他們的目光聚焦在這一桌飯菜上。頭頂的燈光顯得有些昏暗，讓人都有些看不清碗里的菜。

　　漁夫家的餐桌其實是用廢棄的船板湊成的，能擺三只碗。大家只能散亂地坐在地上，偶爾起身夾些咸魚。家里的魚都吃完了，碗里的飯根本難以下咽。漁夫只好餓著肚子出海捕魚。

　　他想，這只瓶子里，最好是裝著幾張邀請券。離海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假日酒店，他聽路人說過，里面的菜光鮮漂亮，油水豐富，天花板老高，燈盞像鉆石一樣晶瑩剔透，燈光璀璨奪目。

　　想到這里，他的胃興奮地蠕動了幾下，咕嚕嚕——

　　這是一間四壁雪白的屋子，漁夫身著西裝——他太瘦了，西裝看起來空蕩蕩的，他的對面坐著一個油光滿面的胖子——他的下巴保持著下掉的姿態。他微笑著，專業地微笑。

　　漁夫對錢的認識局限在賣魚和買米上。出海歸來，他把大而肥的海魚揀出來，用袋子裝好，走到兩公里開外的集市上賣掉，賣魚的錢剛好用來買米。如果運氣好，余下的錢可以買些土燒酒——他偷偷地喝，不讓妻子發現，有時候醉了，就坐在海邊，吹一夜的海風。

　　他太需要錢了，有錢，在他眼里就等于有了一切，所以他想，瓶子里裝的也許是哪家公司的聘用合同——他并沒有文聘和學歷。他想這樣多好，從此就能領到比賣魚收入多得多的工資，買上好的陳年老酒，在家喝到大醉。

　　他棕黑色的雙頰微微透露出紅色。

　　這是海邊，不同于漁夫的海邊，銀色的海灘上撐滿遮陽的大傘。漁夫和一個女孩坐著，女孩的皮膚非常白，相比之下漁夫簡直就是塊炭，他模糊地表現出笑的表情。女孩和海灘在畫面里和諧統一，而漁夫伶仃地黑在那兒。

　　漁夫的妻子十幾歲便嫁給了他，現在已有一兒一女。漁夫對這個女人沒有感情，他偶爾回家，卻老要聽這個女人嘮嘮叨叨：錢、吃的，錢、吃的……她的皮膚也是黑色的，雙臂瘦但有力，打起孩子來毫不手軟。濕熱的`海風培養出她暴躁的性格，但漁夫得忍——她到底是一個勞動好手。

　　漁夫打心眼里想要一個冰雪溫柔的妻子——他家沒有鏡子，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相貌，他以為女孩子不會拒絕他。他希望瓶子里是一封交友信——多浪漫的漁夫，他并沒有聽說過漂流瓶的故事，這是他想出來的玩法呢。

　　是啊，他不要這個嘮叨的妻子，他惡狠狠地想著。

　　這是飛機的機艙。窗戶捕捉著雪白的云朵，漁夫坐在柔軟的座椅上，一臉誠惶誠恐的興奮。

　　漁夫在海邊長大，耳邊日夜都是海浪聲，他有時候覺得，世界就只是一片汪洋。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那個集市，賺錢，吃飯，吃飽了又接著賺錢，生活就是這樣周而復始。他一直都在生活，但除了衰老，他一無所獲，對外面的世界毫不知情。有時候能看見小小的東西從天上飛過，游人說那是飛機，裝人的。

　　捎上我吧。他想，瓶子里是飛機票也好啊。他從沒有飛過哩。

　　漁夫盯著白云，思索著飛翔的感覺。那會是什么感覺呢?

　　漁夫抱著瓶子，一只手捏著瓶塞，他的臉上浮現出奇異而滿足的表情。只一秒，這一秒填滿了他生活的全部夢想——餐廳、鈔票、女孩、飛機。現在，他緩緩地把頭低下來。

　　現在，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海風中夾雜的咸魚的氣味。他的肚子狠狠地響了一下，他太餓了。

　　于是，一位漁夫抱著一只墨綠色的奇特瓶子，用力往家跑。他喊：“開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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