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叫我小樣，他向來是看不起我的。
別人家的娃子，打小就幫著家里做活，去地里拔草啊，插秧啊。而父親寧可自己在地里從早摸到晚，也不讓我幫著干。他總說：“你小樣，細胳膊細腿的，太陽底下曬曬就要倒的，就別給我添亂了，好不？你就在家里，好好做功課，一個女娃子，能干什么活啊。”
我實在討厭他那股居高臨下的氣兒，每逢有客人來，一說起我，父親不是夸村頭張家兒子孝順，我頑皮，就是說秦四家女兒乖巧，怎么怎么有文化，是個人才，到我就剩貪玩，倔的很。句句貶低我。我在門后聽著他的話，心里別不過時，就跑出去，趴在草垛上抹眼淚。
那天，客人走后，他出來找我。我站在草垛上大喊道：“以后不準你叫我小樣，不許瞧不起我。誰說我不行，我不用你教育我。”父親走過來拉我，嘿了兩下，什么也沒說。
此后，他確實沒再叫我“小樣”，也不再“打擊”我。那些天，我開始不認真讀書。上課看小說，放學和幾個人趕到鄰村去看電影。考試時，才發現自己平時功課全沒聽進去。于是我起了歪主意，和同學作弊，結果被當場發現，我被通報批評了。最后還是父親把我從校長室帶回了家。他坐在門檻上，點了根煙獨自抽著，煙一圈圈散開，嗆得我止不住得咳。父親掐了煙頭，轉過身說：“以前我罵你，你不聽。現在被別人罵了吧。不過，你記著，別人說什么那不算，我說你還是好的，這次犯錯，也不是不能改，你努力點，為我爭點氣，也證明下你自己，去吧。”我在屋里，看著父親提著泥鞋遠去的背影，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耳畔有父親沉郁的嗓音在回響，我心里下定決心：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學，讓父親能開心，我要讓父親為我驕傲。
從那以后，我斷了和那幫朋友的來往，一個勁的往書里鉆。父親看在眼里，在考前的每一個深夜都為我到一杯水，然后叮囑我早些休息，別累著。
終于，在第二年八月的一個早晨，村頭的小劉送來了我的大學錄取書。父親拿著它，眼眶開始漸漸泛紅。我用手輕輕擦去父親眼角的濡濕。“樣兒，樣兒！”對，這是我許久沒聽過的稱呼，心里再不是埋怨與不服氣。多么厚實而親切的稱呼。父親似乎意識到什么，剛要再說什么，我用手指打斷他：“還是叫我小樣吧，我真的很喜歡您這樣叫呢！”
在我入學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喝了酒，對著我說：“樣兒啊，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我也放心了。以前，我總是小看你，是我不對，你不要記恨我啊。明天，就讓你媽送你去車站，我就不去了，怕、怕我舍不了你走，你千萬別笑你爹，長這么大，你還是第一次離開家呢，我真.....”
我知道父親舍不得我，我知道我在父親心里是多么重要。我是他的珍寶，一直是他的驕傲。
坐在北上的列車里，腦子里全是父親的模樣。我對著窗外大喊：“我是您的驕傲，更是你永遠的小樣兒。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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