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父母世代農民。
我四歲以前的記憶非常少，只依稀記得是住在一個靠南墻的屋子，門窗沖北，俗稱南屋。聽父母說是生產隊的舊址，算是暫時借住，印象里半夜有碩大的老鼠出來爬，正好被我看到，很嚇人。另一件事就是在冬日的上午，我大概是中了煤氣，父親在北墻根下鋪一個小被子，把我放在上面，旁邊放了一個藍色的提包，里面裝滿了爆米花。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出奇的暖和……直到現在，不管是多么冷的日子，不管是多么落寞的心情，只要一想到這個日子，就會暖和起來。人有時候真是很奇怪，這樣的兩件事并不是什么人生大事，對我，卻記憶如此之深。
大概是虛四歲的時候，我家開始蓋房了。在村子最北頭。一次傍晚，我媽讓我去叫父親回家吃飯，我這么一個小人兒，抄近路去，遇到一個比我大的女孩子，她見我過來，就把雙手的食指放到眼皮底下，嘴里發出“哞兒”的聲音，我嚇壞了，哇哇大哭。她見我這么使勁哭，也嚇得什么似的，一個勁兒的哄我。上了中學才知道，她的父親是我們的校長，而她，才高我兩屆，估計也就是大我兩歲吧。
這大概就是四歲前的全部記憶，父母的印象極少，對小我兩歲的弟弟也是絲毫沒有一點記憶，有記憶的就是搬了家之后，每次拉完屎之后都是我給他擦屁股（后來有了小弟也是如此）。再就是去姥姥家，母親抱著弟弟，我跟著走，可憐我那么小，一會兒就被母親落下，而母親總會停下來，在前邊邊等我邊喊：“磨死鬼！快點！”一路上，不知要被罵幾次。但是心底還是愿意去的，因為去了姥姥家，總是有白面餅可以吃，抹一點豬油，再撒一點鹽花，啊，太香了！
但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后，再去姥姥家，再不敢輕易要吃的了。
那大概是有六七歲的樣子吧，那天，我和大弟HJ到了姥姥家，正好是秋天，院子里的棗樹上的棗兒有好多紅的，我們讓老姨上去摘，吃過了棗兒之后又要吃烙餅，開始是姥姥給卷了一塊兒，后來就是我們自己弄，盛烙餅的籃子都是掛在梁上，我搬個凳子去拿。再去拿盛大油的罐子，抹一層大油在餅上，再撒上鹽花，弟弟看見我吃，他也要。我又給他弄，這個時間段大人們一般不會搭理我們，他們都在屋子里聊天呢。到了走的時候，媽媽出來看見我們吃，再一看盛餅的籃子，已經是空的了，盛大油的罐子在一邊敞著口，四周還有星星點點的油漬，媽媽狠狠的瞪了我們一眼，說：“回家！”
我以為最大的懲罰就是媽媽那一眼，沒想到，沒想到晚上吃完飯臨睡覺的時候，媽媽拿起掃炕的笤帚，照著我和弟弟劈頭蓋臉一頓猛打，邊打邊罵：“看你們這兩個餓死鬼，哪輩子沒有吃過東西，今天這么不給長臉，就知道吃就知道吃！我今天非打死你們兩個……說，知道今天為什么打你們？”
“媽，別打了，我知道，是為我們，今天在姥姥家、吃東西。”我
哭著。在炕上的一角縮成一團。
“為你們吃東西？這只是一個方面，你們就知道吃，人事兒不懂一點，記著，以后到了姥姥家不許跟沒吃過東西一樣，還有以后去了到了家之后要先喊姥姥，記住沒有？”
“記住了”，我和HJ一起答應。
“那你們說說吧，去了之后怎么做？”
“進了屋之后先叫姥姥，不再要東西吃了。”
“不是進了屋子，”媽媽強調著說，“是進了院子！”
“進了院子先喊姥姥，不吃東西了。”
“好，這次就先這么過去了，下次再犯了毛病，比這次打得還疼。”媽媽把笤帚放下，“睡覺去吧。”
我和HJ撫著身上被打過的地方，睡覺了。此后，再沒有犯過吃東西的毛病，除非是姥姥主動給。還有，以后每次去姥姥家都是一進院子就大聲喊一聲：“姥姥——”
不光是去姥姥家，就是街坊鄰居叔叔大爺家，爺爺奶奶家，都是一進院子就喊稱呼。噢，就是自己家，也是這樣，一進院子就：“媽！我回來了！”
直到一九九五年的農歷臘月十九，媽媽因病離世，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走進家門，不知道進了院子該去喊誰，不知道我已經習慣了二十多年的習慣該怎么改。我在門口徘徊猶豫，被一個本家嫂子看見，問我：“怎們在門外站著呢？”
我一下子哭了：“嫂子，我不知道怎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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