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亨利和哈利。他在城市間漂流過活。
他每天做出可憐的樣子向人索錢。如果那人給了他，亨利就對哈利說你看又一個笨蛋哈利說是啊他就偷偷地笑；如果那人很冷漠不理他，亨利就對哈利說這人模樣真傻咱們算了吧不希罕跟他要哈利說應該的他就嘿嘿地笑；如果那人很兇地轟他走甚至說一些難聽的話，亨利就對哈利說這家伙瘋了咱們撤吧哈利說好他就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有時晚上他胡思亂想心里難過。早上陽光照起來時亨利就忍不住對哈利說活著真累啊哈利說小子你又在瞎哼哼了，亨利說是啊是啊不好意思他就笑一陣接著走。
從城市到城市。
這都是從前那個守門人教他的。守門人不讓他從孤兒院溜出去他說我一定要走活在這兒真累守門人就說你不能出去，要不讓哈利跟你一起吧，你是亨利他是哈利，不高興的時候跟哈利說說話你就又可以笑了。后來他就成了亨利和哈利。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起來有些艱難，所以他就不想。
這天晚上他又胡思亂想了又心里難過了，早上起來亨利又忍不住說活著真累啊。哈利不說話。他有一點害怕。亨利又說一遍哈利哈利你說活著是不是很累啊。哈利還是不說話。
他終于想起來曾經有一天守門人說的，守門人說哈利不能永遠跟你一起，等你長大了他就得離開了。他那時還傻傻地問為什么。守門人說人都是要長大的。他就半懂地說嗯。
現在他要長大了。
他有點害怕。他還是習慣性地說哈利哈利怎么辦啊活著這么累。
哈利依然不說話。
他害怕地哭了。可是沒人理，他只好停下來。
后來他坐在道邊上，曬著太陽。天藍藍的上面有云，道邊有花草道上很空曠。太陽熱烘烘的像很久以前孤兒院的被窩。可是他的肚子在唱歌了腦子里又不住地在懷念哈利和害怕。所以他決定讓自己費些力氣，想想以前的事忘掉這一切。
那天之后他好像常常想溜出去就常常碰見守門人。守門人看見他就說亨利哈利你好啊他就回答說好啊好啊。他們說很多很多話，關于亨利哈利以及孤兒院外面的東西和人。守門人告訴他那些人怎樣生活，從總統到流浪者。后來有一天他又想溜出去可守門人不在，于是他猶豫了一下就真出去了再沒回來。
外面跟守門人講得有些像，只是很大很陌生，有些怕人。手足無措的時候他想起了亨利哈利。于是亨利問哈利說咱們怎么辦吶哈利說想法兒活唄，所以他活下來了。要怎么活他考慮了一會兒。他想他太小不能當總統于是他當了流浪者。
他流浪，從城市到城市。
他挺費勁地在想著，無意識地摳著腳趾頭。腳是受苦了啊再沒歇過而且又常常沒有鞋……
但還是一路走下來了。出來不久，有一次他向一個老頭兒索錢。他想他一定能要到因為那老頭兒看上去很像從前的守門人穿著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新得扎眼。老頭兒很驚訝的樣子。老頭兒說對不起孩子我沒有錢我只是一個油漆工。
他有一點失望，亨利問哈利咱們就這么走嗎還是跟著他哈利說你說呢 他就跟老頭兒一起走了。
他和老頭兒回家，老頭兒身上有淡淡的'油漆味兒。但是老頭兒的樣子真是太像守門人了他忍不住要告訴他一切。老頭兒聽完了給他弄來一碗蛋炒飯，問他那時為什么要出來呢
他很奇怪地說因為想啊然后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吃。
這時老頭兒就告訴他做流浪者是不好的沒有尊嚴的應當自食其力。老頭兒還說整天自言自語也是不好的不健康的應當和人交流。
他想反駁說不是自言自語是亨利對哈利但嘴被塞滿了他就沒有說。
那天晚上他和老頭兒擠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起他開始學著做油漆工也不再跟哈利講話。他身上也開始有淡淡的油漆味。但老頭兒老了啊，本來沒多少活可以干，加上他就更沒多少活兒可以干。所以他們就常常餓肚子。
餓肚子真的很不好受呢他想。然后他想起自己現在也正餓著肚子不由嘆了口氣。現在他的身上大概只剩下臭味了吧。
亨利忍不住又對哈利說話了。哈利說那怎么辦呢，走嗎 ……他沒有吱聲。亨利只是說活著好累呀哈利說你小子又在瞎哼哼了亨利說是啊是啊不好意思他就苦苦地笑。
那一天是下小雨吧，又沒活兒干所以沒飯吃。老頭兒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兩個無聊又無助的人蹲在破屋子里呆呆地看白茫茫的天。那天老頭兒和他身上的油漆味好像淡得不見了。他記得好清楚呀老頭兒低著頭從底下看了看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重得像這下著連綿陰雨的天。
屋里黑乎乎的。外面也黑但天上總還有點兒亮兒。亨利又偷偷問哈利呀哈利呀咱們是不是該走了哈利說你說呢 他就趁老頭兒對天發愣的時候跑了出去。
外面灰蒙蒙的。他在雨里亂跑，泥水四濺，打在腿上冰涼冰涼的。亨利邊跑邊問哈利呀哈利你說咱們到底能上哪兒去呢哈利說到處逛唄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呀。他又說一遍有什么了不起呀然后哈哈笑起來笑得聲音很大笑得停不下來笑得幾乎每一聲都逼出胸腔里全部的熱氣。他抹了抹一臉的水踩著泥水的疼痛放聲笑著瘋狂地跑下去，跑下去……
他不由閉起眼，卻難以揮去那些破碎的黯淡和疼痛。但是陽光烤熱了他破棉絮樣的頭發和他屁股底下的大道，他心里漸漸有了點兒光亮溫暖的感覺。他又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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