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上的浪漫
李國文
凡文人，無不具有一點浪漫氣質(zhì)。
浪漫，成就文人，越浪漫，越有可能造就真正的文人。所以，不浪漫，當不成文人，至少當不成真文人，大概是可以肯定的。
中國的大文人，必先有大浪漫，才有大文學，如唐之頂尖文人之一李白，如宋之頂尖文人之一蘇軾，這都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牡浞丁?/p>
中國的小文人，并不因為其小，便收縮規(guī)模，只能小浪小漫。事實并非如此，成就有高低，名聲有大小，但在浪漫面前，人人有份，一律平等。大文人可以大大落落、大張聲勢的浪漫，小文人照樣也可以大鑼大鼓、大顯身手的浪漫。
南宋詩人張孝祥（1132-1169），字安國，號于湖居士，歷陽烏江（今安徽和縣東北）人，就是這樣一位在文學史上說不上是頂尖的，但在同時代的儕輩中，卻是錚錚佼佼的一流文人。他不但有非凡的文學成就，而且更有綺麗的浪漫故事。
你無論如何想不到，就這位極文學、極浪漫的張孝祥，元曲大家關(guān)漢卿《萱草堂玉簪記》，寫的就是他；明代戲曲家高濂《玉簪記》，寫的也是他；而明代無名氏雜劇《張于湖誤宿女貞觀》，和明人《燕居筆記》中的《張于湖宿女貞觀》，都曾以他的浪漫形象為作品題材。如此多的作品，聚焦在他身上，僅此一點，便可想知，在張孝祥那個時代，此人不但是一個豐華出眾的文章高手，更是一個風流蘊藉的多情才子。否則，他怎么可能成為元、明、清三代戲曲、雜劇、話本的舞臺上，一個屢被演繹的浪漫人物呢？
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紀，白先勇先生還要將這出《玉簪記》，改編成現(xiàn)代版昆曲，將繼青春版《牡丹亭》之后，在北京南新倉的皇家糧倉里獻演呢！
秋江，是一條美麗的河流，秋江之上，曾經(jīng)演繹過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一位美麗的道姑，為了愛情，打破世俗禁忌，一路追趕她的心上人而去，她在一葉小舟上，與艄公對唱的戲，那急切中的憂慮，那憧憬中的疑懼，是《秋江》最感人之處。改編自明代傳奇《玉簪記·追別》的這出折子戲，雖然，詩人張孝祥沒有出場，但實際上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所以，不但文學史留住了張孝祥，連戲曲舞臺也留住了這位于湖居士。最為浪漫的一個插曲，莫過于張孝祥授臨江令，到該地的女貞觀去探望他的姑母的時候，曾經(jīng)向那時還在庵里修行的陳妙嫦示愛過。
這就是浪漫透頂?shù)膹埿⑾榈男兄沽耍麤]想到在尼觀里，竟有這等堪稱絕色佳人，遂留宿寺觀。這就是高濂《玉簪記》的故事藍本，他所依據(jù)的乃是前輩關(guān)漢卿的《萱草堂玉簪記》，絕非憑空而來。而從清人雷琳的筆記《漁磯漫鈔》所述，證實宋代女貞觀陳妙嫦尼，年二十余，姿色出群，詩文俊正，工音律。確有其事，確有其人，并非向壁虛構(gòu)。本來，這位才子，拜見了姑媽以后，就打算告辭的。但這位明眸皓齒，美艷動人的道姑，卻讓他不忍離去，他執(zhí)意要留下不走，他姑媽攆他也不走，這就是詩人毫無顧忌的浪漫了。
據(jù)清人馮金伯的《古今女史》，這愛情故事更有驚人的戲劇性結(jié)局。
“宋女貞觀陳妙嫦尼，年二十余，姿色出群，詩文俊雅，工音律。張于湖授臨江令，宿女真觀，見妙嫦，以詞調(diào)之，妙嫦亦以詞拒于湖。后與于湖故人潘法成私情甚洽。潘密告于湖，（于湖）以計斷為夫婦，即俗傳《玉簪記》是也。”張孝祥拋開自己，法外施仁，玉成這場婚姻。你會不由得贊嘆，在這個世界上，成人之美，也許是一種最高尚的品行了。
所以，文學史證明了這一點，浪漫，乃文人的天性。唯其浪漫，才有文學。什么叫浪漫？浪漫就是感情的全部釋放，就是個性的充分張揚，就是天資的完全展現(xiàn)，就是內(nèi)分泌飽和到臨界程度，就是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處于活躍興奮的狀態(tài)之中。那些循規(guī)蹈矩，只知道等因奉此的，那些按部就班，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那些點頭哈腰，唯信奉本本主義的，那些頭腦冬烘的`……基本上進入木乃伊境界的文人，既別指望他們浪漫，也就更別指望他們文學。
浪漫和文學，本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這一面有多大面值，那一面也會有多大面值。這就是說，浪漫有多少，文學也該有多少。
一點也不浪漫的文人，最好去當錙銖必較、涓滴歸公的會計員；或者，去當顆粒歸倉、一塵不染的管庫員。中國文學史上常常發(fā)生的誤會，就是將會計員和管庫員，弄來當作家和詩人；而把作家和詩人，送去做會計員和管庫員。凡各得其所的朝代，文人相對活躍，文學遂有可能繁榮；反之，各不得其所的朝代，文人活得很沒趣，文學也就發(fā)達不起來，于是，只有凋敝。
也許，文學史的興衰，與文人的浪漫，存在著這種辯證關(guān)系。
（選自2010年8月21日《北京青年報》）
16．文章說“中國的大文人，必先有大浪漫，才有大文學”，又說“唯其浪漫，才有文學”，請結(jié)合文本談?wù)劤删臀膶W所需要的“浪漫”應(yīng)該具有一些什么特質(zhì)。（4分）
17．作者在文末說“也許，文學史的興衰，與文人的浪漫，存在著這種辯證關(guān)系”。請概述“這種辯證關(guān)系”所包含的內(nèi)容。（5分）
18．本文在寫作方面有很多特點，請選擇你感觸最深的一點作簡要點評。（6分）
參考答案：
16.（4分）
（1）①釋放全部的感情；②充分張揚個性；③完全展現(xiàn)天資；④內(nèi)分泌飽和到臨界程度；⑤的每一個細胞都處于活躍興奮的狀態(tài)之中。（2分。答對兩點即可，每一點得1分）
（2）①不循規(guī)蹈矩。②不等因奉此，不按部就班，不是不敢越雷池一步。③杜絕點頭哈腰，拋棄本本主義。④頭腦不要冬烘。（2分。答對兩點即可，每一點得1分）（等因奉此：泛指文牘，比喻例行公事、官樣文章。 冬烘：思想迂腐，知識淺陋，含諷刺意。）
17. （5分）一個能夠給予文人充分自由的時代，一個能夠讓社會公民各得其所的時代，（1分）文人就顯得活躍，文學也就有可能繁榮；（1分）相反，一個萬馬齊喑，文人以及各個階層的社會公民都不能暢所欲言、各得其所的時代，（1分）文學就只有凋敝的命運。（1分）語言組織1分。（以下是原文：凡各得其所的朝代，文人相對活躍，文學遂有可能繁榮；反之，各不得其所的朝代，文人活得很沒趣，文學也就發(fā)達不起來，于是，只有凋敝。）
18.(6分)可以從以下角度作答：
（1）引用（引經(jīng)據(jù)典）、虛實結(jié)合或許是相生。
（2）以小（故事）見大（道理）。作者用張孝祥對妙嫦“示愛”的小故事，來論述“大文人大浪漫”的大主題。
（3）對比。參見倒數(shù)第二自然段。
（4）排比。（5）比喻（硬幣的兩面）。
也可選擇其他角度。
（寫出手法得2分，賞析得當3分，語言表達流暢準確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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