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凸凹》原文及練習(xí)

2024-10-31 汪曾祺

　　【汪曾祺《凸凹》原文】

　　早就想寫一篇汪老的文章，并不因?yàn)樗敲耍切睦锖芟牒芟搿?/p>

　　從來未見過汪老，只聽人說，他身高不夠七尺，是個很不起眼的老頭兒，這讓我感到很高興。我總覺得不起眼的人，往往有很強(qiáng)的內(nèi)在力量，因?yàn)槿耸巧锝缥ㄒ徊豢矿w力取勝的動物。

　　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一個真正的作家，文章與他本人應(yīng)該是一種宿命關(guān)系。汪老文章很小，卻有大的內(nèi)力;他本人便不應(yīng)該驢高馬大、張牙舞爪。悄然而柔嫩地生活寫作，于他于他的讀者，都愜意。

　　我愛讀汪曾祺到了這般情形：長官不待見我的時候，讀兩頁汪曾祺，便感到人家待見不待見有屁用;辣妻欺我的時候，讀兩頁汪曾祺，便心地釋然，任性由她。在我的辦公桌上，內(nèi)室的枕畔，便均備放一本汪曾祺。汪老的文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概因汪老的文章不浮、不滑，有一種滋潤生命的溫暖。

　　讀汪老文章讀得久了，竟幻化出這樣一種情景：

　　在一個古舊的小木屋里，有一只泥抹的小火爐，圍爐坐著汪老和我。汪老是一個愛講故事的老人，我是一個愛聽故事的孩童。爐中無聲地閃著桔黃色的光，照得爺兒倆的臉也一片桔黃。汪老平靜地講他的故事，故事也無大的波瀾。他的故事講得脈絡(luò)清晰，里邊的人物即便是丑角也有幾分嫵媚，即便是驚天悲哭也有間隙中的微小。使你感到，他不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而是在敘說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見我聽得很專注，便說：

　　“你看，人活著，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啊!”

　　見我不吱聲，他以為我沒聽懂，便用綿溫的手撫一撫我的頭，“不必想它了。”他不強(qiáng)迫我懂，其實(shí)，我早已懂了。繼續(xù)聽他講下去，后來，那個火爐與汪老竟成為一體了。

　　這一幻境，其實(shí)就是讀汪老文章的感覺具象。他不強(qiáng)迫你讀懂他，他不強(qiáng)迫你接受他，你卻被他感染，心甘情愿地接受他。正如那悄然冒著桔黃色火苗的火爐，它不強(qiáng)烈地?zé)肟灸悖銋s感到了撩到心尖上的溫暖。

　　如果人有顏色的話，汪老便是桔黃色的。

　　他的故事，有一個總的主題：便是人活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汪老很尊重他的讀者。汪老是個大器晚成的人，人生境界的深厚，使他不愿展示傷疤，以逞英雄豪氣;不愿發(fā)小我激情，以臧否紛繁的大千世界。而是取與讀者平等的角度，娓娓的跟你談些什么。使心靈的毛孔張開，需要的便是這種娓娓的氣氛;這娓娓的情調(diào)，會給心靈以滋潤。猛火給人以表皮的刺痛，文火才把溫暖滋潤進(jìn)骨髓。汪老大睿智。

　　汪老很尊重他筆底的人物。他把筆下人物當(dāng)作自己的友人，而不是一任筆尖撥動的玩偶。他愛他的人物，不忍心糟蹋他們。因?yàn)椋谂笥蜒劾铮讶酥挥幸恍┻@樣那樣的短處，卻沒有大惡丑——

　　那個行醫(yī)的王淡人先生(《釣魚的醫(yī)生》)，癡迷垂釣，愛做傻事，傻到竟把抽煙的病人接到家里，管吃喝，卻不取分文。感于他傻得仗義，汪老在小說的結(jié)尾，寫了這么一句：你好，王淡人先生!

　　這是在寫小說么?這聲你好，非經(jīng)年老友說不出口啊!

　　還有在《八千歲》中寫宋侉子，宋侉子是個混跡江湖的馬販子，乃俗鄙之人。花錢住在情人家，“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愛得天昏地暗。情意正酣，錢袋卻癟，宋侉子怎么辦呢?汪老寫道：

　　“(宋侉子)就說一聲，‘我明天有事，不來了’，跨上踢雪烏騅馬，沒影兒子。在一起時，恩恩義義;分開時，瀟瀟灑灑。”

　　這俗鄙人身上的超然大氣，一些正人君子能望其項(xiàng)背么?

　　所以，汪老文字，雖然平靜，卻是真性情之作。真性情是一種溫暖的東西;深深地滋潤到讀者的心里去，便是極自然的事。

　　“人間送小溫。”這是汪老說的。這便是汪老文章讓人感到溫暖的根本。

　　己心嫵媚，則世間嫵媚;己心溫暖，則世間溫暖。

　　你好，汪曾祺先生!

　　【練習(xí)】

　　小題1：從文中篩選出兩個最能體現(xiàn)汪曾祺為人為文特點(diǎn)且關(guān)系緊密的詞語，分別填在下列橫線處。(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