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父親的父親的父親……
用輛獨輪板車一路走來
推出了一個叫小屯的村莊
天地間從此的日子，村莊，便開始
在一種叫做滄桑的歲月里
拔節，生長，一日日羽翼豐滿
以突飛猛進的姿態
映亮著世人的眼睛
在父親的旱煙袋每天起伏的煙霧中
追越著世紀的年輪……
父親的身子很硬朗，常常
肩挑著那把朝夕相伴的鋤頭
走過村莊，穿行在村莊的田野里
一伸一展，一招一式
都耘拉出一首鋤禾的詩
四季的顆粒，從父親兩手的罅隙間
嘩嘩穿過，流瀉著莊稼人臉上
一種特有的殷實和富庶……
村莊，父親走過的村莊
于一種敦樸的景致中
雞鳴犬吠，詩意盎然……
那一年，有一群叫小鬼子的強盜
說著滿嘴聽不懂的洋文
用“三光”掃蕩的`武器
將村莊戮殺得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父親走過的村莊，于一夜間
被糟踐得千瘡百孔，剜心銘骨
大街小巷，溢滿著劊子手屠刀下殷紅的鮮血……
瘋狂的父親，揮著憤怒的鋤頭
掠向強盜們猙獰的頭顱
槍響了，父親倒了……
可父親手中的那把鋤頭，還有
父親走過的村莊，依然
于一樽樽錚錚不屈的靈魂中——
沖天挺立，熠熠生輝……
那一年，劉鄧大軍過黃河
子彈，在村莊的上空密集如雨
不茍言笑的父親
于一場驚心動魄的交戰中
目光犀利，終于睹懂了
什么樣的軍隊真正愛人民
村莊的上空，殘陽如血
斷墻上，彈頭林立
父親走過的村莊啊！ 依然
于一種震耳發聵的轟鳴中
天地共存，巍然屹立……
那一年，一群臂戴紅袖章的人
押著父親，走過父親的村莊
千里跋涉云游……
“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一陣陣離天的旋風，化成一粒粒飽滿的種子
在父親走過的村莊，在父親的田野里
落地，生根，發芽，開花……
父親相濡以沫的那把老鋤，總是
在不知疲倦的汗流浹背中揮舞不息……
饑腸轆轆的腰身，早已
扛不住那些唇畔里粉飾出來的生動
可村莊，父親走過的村莊，依然
在一種翻江倒海的波浪運動中，默然矗立……
那一天，不知是一種什么聲音傳來
大鏟車，大推車，大卡車……耀武揚威，一路開道
父親走過的村莊，瞬刻一片轟鳴
幾乎一夜之間， 整個村莊
便淪為一堆廢墟，一片荒土
父親恐惑的淚眼里
看見有蒼涼的鳥雀四處驚飛
一場沒有炮火的戰爭，一場人為的災難
讓父親走過的村莊，夷為一攤平地
父親多少年打造出來的家業，于一瞬間
化為烏有，成為過眼的煙云
依地而望，父親走過的村莊
不，應該說成是村莊的名字，早已
被高高地張貼在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樓房上
招搖示眾，迎風搖曳……
父親，伸展出一生忙碌的胳臂，痛苦地
將佝僂的身子彎成一張殘弓
那把老鋤，攥在手里作箭
穿遠成一枚帶血的記憶……
對天沉默，無語哽噎
父親說不出為什么
父親一直都在哭泣
父親走過的村莊啊
曾是用心打造出來的一面旗幟
已注定，成為一道遠逝的風景
于父親的心目中，于父親的靈魂深處
定格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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