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輛馬車。它就停在我的門外。
馬車上裝滿了鮮花，它的輪子是青草做的。當(dāng)它奔跑時，那些青草會歡快地舞動，帶動一陣陣清爽的風(fēng)。車上的花瓣隨風(fēng)飄揚(yáng)，一路灑落，象春天的花裙子。
我是個快樂的馬車夫。我的工作是駕著馬車象郵遞員一樣四處郵遞東西。
我郵遞最多的是葉子信。我在森林里穿梭，從一棵樹跑到另外一棵樹。這樣，樹上的葉子們很快便知道了朋友們的消息，知道泡桐已經(jīng)開花了，石榴樹又長出了新芽。我郵遞小螞蟻和小蜜蜂。我將小螞蟻郵寄到它的團(tuán)隊(duì)，看它們熱烈地互相擁抱。我把小蜜蜂郵遞到它所喜愛的花朵上，看它們接吻。我將很多只小鳥郵遞給樹。我還郵遞過很多片燦爛的陽光和很多朵微笑。當(dāng)我駕著馬車四處奔跑的時候，我的馬車上坐著一串歌聲。
我乘著馬車，將兒子郵遞到田野。他左手拿著一枚發(fā)了芽的土豆，右手緊握著一把南瓜子兒。我要和兒子一起，尋找一片新鮮的土地，種下土豆和南瓜。我們在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旁停了下來，解開新鮮的泥土，將土豆和南瓜送回了它們的家。回來的路上，我給兒子講起小時候的天空。講到那天空究竟有多藍(lán)時，我使勁睜大了眼，仿佛那樣的天空正藏在我眼睛深處。
我將英子從繁忙的生活里搶了出來，打包郵遞到山的腳下。我們將馬車拴在一棵開花的樹下，然后背著一書包的干糧和山楂去爬山。我編起兩根長長的辮子，英子梳個高高的馬尾，我們穿著樸素的衣服，模樣很天然。我們將腳浸泡在山泉里，傾聽山林里鳥兒們的歌子，陽光很好的話，我們會躺在瀑布石上美美地睡上一覺。一轉(zhuǎn)彎，我們會忽然邂逅一個幽靜的小院兒，里面滿滿的全是桃花。
我要將娜娜郵遞到她的生日。我記得那個約定。我要穿上平底布鞋，跳上馬車，去奔赴童年的第九棵樹。我看見娜娜正站在樹底下東張西望，看見我時，使勁地向我招手。我們爬樹，我們搗馬蜂窩，我們?nèi)ス麍@里偷蘋果。我們一起搭了座可愛的草房子，在房子周圍種滿了葵花。后來，我們偎依在墻根底下，睡著了，太陽曬著我們，暖洋洋的。
我會乘著馬車跑到大熊貓的樓下，喚她和我一起去遠(yuǎn)行，探訪遙遠(yuǎn)的小白楊。我們邊駕著馬車邊咯咯地笑，一路都在猜測小白楊正在做什么，商量我們見到小白楊該怎樣嚇唬她。等我們見面后，我要將我們?nèi)肃]寄到春天很深的一個夜晚。那個夜晚，我們將取出收藏了好久的紅酒，一起唱歌，一起喝酒，我們喝個酩酊大醉。
當(dāng)然，我要精心挑選一個春天的午后，郵遞一場大雨。大雨過后，再將十二歲那年的彩虹郵遞過來。景會第一個望見彩虹。她會停下她的紅色別克，激動地給我發(fā)短信：“親愛的，彩虹，東邊！”然后，我也會停下我的馬車，將這個消息發(fā)給正在窗前發(fā)呆的欒毛和英子：“親愛的，彩虹，東邊！”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又將這個短信發(fā)給了別人，但我確信的是，很多人看見了彩虹。它美麗得讓人既快樂又難過。
太陽落山后，我會駕著馬車幽雅地進(jìn)入黃昏，然后又神秘地馳入夜色，將自己郵遞給一個又一個的夢境。在那些夢境里，我遇見了一個又一個的我。那么多的我啊……有的在飛翔，有的在奔跑，有的還很小，有的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當(dāng)然，在每一個夢境里，我都不能停留。我沖著每個我打聲招呼，說：“嗨，你還好嗎？”然后，灑脫地?fù)]揮手，駕著我的馬車，趕赴下一個黎明。
就這樣。這是個春天的午后。我站在窗前，將四月想象成一輛馬車，將自己想象成一個快樂的馬車夫。想著想著便樂了，逗得自己嘿嘿地傻笑。
我嘿嘿地傻笑起來。
忘記了自己是一只囚在籠中的憂傷的小獸。
忘記了自己沒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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