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還時不時地閃現(xiàn)出一幅圖畫：一匹老馬沿著山間古道緩緩前行，馬背上的搖籃中，一個嬰兒沉沉地睡去。每當(dāng)這時，我總會莫名其妙的激動不已。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以為這一切是真的。其實我的童年是在吉普車上度過的。由于家庭的原因，我跟著做科考隊員的父親的車隊沿著祁連山麓不斷地遷移，駐扎，再遷移，再駐扎。
那時侯，我是全隊的共同財產(chǎn)，經(jīng)常被從一個膝頭抱到另一個膝頭。吉普車前面最好的座位永遠是屬于我的。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地前行。我則好奇地注視著青灰色的天幕上，那一朵朵云團不斷地堆積，卷曲，翻轉(zhuǎn)，再翻轉(zhuǎn)。遠處的地平線上，云朵的顏色較深，它們的邊緣蒸發(fā)掉了，變得絲絲縷縷，一下子融化到天空中去了。忽然間，天的那邊傳來隱隱的雷聲，仿佛巨石滾滾涌來。“那邊下雨了。”大人們總會這么說。
到了宿營地，大人們忙著安營扎寨，我有了空閑獨自在溪邊玩耍。水中有很多魚，大的，小的，白的，花的，自由自在地漫游，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猛然間，草叢中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響動，驚起一陣漣漪，那是一條草蛇在匆忙地趕路。偶爾，會有一只野兔闖進我的視野，瞪著灰色的眼睛，好奇地望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
不一會，篝火燃起來了，炊煙冒起來了。鍋中的水沸騰了，把風(fēng)干的青菜扔進去，打個滾，它又變得飽滿而翠綠了。慢慢的，天色昏暗下來，天上瞬間鋪滿了星星。那么多星星，一條銀河橫跨過了天穹，眨著眼睛，仿佛無數(shù)個細碎的風(fēng)鈴，敲打著我的夢鄉(xiāng)。
后來，由于我的原因，父親調(diào)動工作回到了北京。很快，他就變得蒼老了。好象在一夜之間，那個背著手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路，大著嗓門說話的科考隊員消失了。他的身體仿佛也縮小了許多，變得佝僂起來。他成了這個大城市之中默默無聞的一員。默默地生活著，默默地走向死亡。
他仍然頑強而固執(zhí)地獨居著。幾個月以前，我曾經(jīng)冒昧地提議：我們可以回到我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父親轉(zhuǎn)過頭，看我一眼，默默地拒絕了。在那一剎那，我一下子明白了我有多傻：那個地方已經(jīng)不存在了，已經(jīng)不存在了—除了在我們的記憶深處。我的記憶也一下子模糊了起來，就像隔了一層毛玻璃。我不斷地拷問自己：那些讓我魂牽夢記的地方真的存在過嗎？還是我的潛意識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弄不明白。但是無論如何，在每個起風(fēng)的夜晚，在我耳邊就會響起沉重而悠遠的馬鈴聲，“叮咚，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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