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家世舊聞》原文及翻譯

2024-04-17 陸游

　　原文：

　　太傅在館閣最久，尤所厚者，集賢楊公、翰林嵇公也。楊公，應天人，系出唐靖恭楊氏，平生為人作碑志，但稱靖恭楊某而已。質(zhì)素靜退，與太傅俱在三館，幾三十年。后來者貴達相屬，二公恬然，若將終身。太傅自號朝隱子，楊公自號大隱子，其意趣蓋莫逆也。楊公晚乃為知制誥，以集賢院學士出知亳州而沒。嵇公字公實，與楊公同鄉(xiāng)里。方嵇公掌誥時，太傅為糾察在京刑獄，鄰居于州東汴陽坊，無日不相過。太傅已絕谷食，嵇公亦蔬菇，每得道書氣訣，必相示，蓋方外之友也。

　　景祐間，猶兼文行取士，不專糊名①。太傅守越，解試畢，入院放榜，既盡拆試卷，乃曰：“何為不見項堂長乎？”即求項程文，得之，拔置榜首，而黜最后一名。項蓋有文行，為鄉(xiāng)先生。當時多如此，不以為異也。

　　太傅辟谷幾二十年，然亦時飲，或食少山果。醉后，插花帽上。先君嘗言此，游因請問：“前輩燕居亦著帽乎？”先君曰：“前輩平居往來，皆具袍帶，惟出游聚飲，始茶罷換帽子、皂衫，已為便服矣。衫袍下，冬月多衣錦襖，夏則淺色襯衫，無今所謂背子②者。致仕則衣道服，然著帽。大抵士大夫無露巾者，所以別庶人也。王荊公在金陵山中，騎驢往來，亦具衫、帽。吾記紹圣、元符間，士大夫猶如此。”

　　太傅出入朝廷數(shù)十年，然官不過吏部郎中，太傅兄弟行有官者十余人。惟十七伯曾祖，仕至遠郡守，余不過縣令而已。亦有為縣數(shù)任者。蓋前輩安于小官如此。太傅與孫威敏、龐莊敏皆親故。自二公貴，有書則答之，不先通書也。間至京師，必俟調(diào)官畢，始一見而歸。二公遣子弟追餞，或已不及。與歐陽文忠公亦聯(lián)姻。嘗過揚州，文忠適為守。入境，關吏以告，文忠喜謂諸子曰：“陸長官來矣，汝前母早死，吾見楊家諸親，未嘗不加厚也。”已而，公亦不求見而去。

　　太傅性質(zhì)直，雖在上前，不少改越音。為館職時，嘗因奏事，極言治亂，舉笏指御榻，曰：“天下奸雄睥睨此座者多矣，陛下須好作，乃可長保。”明日，仁宗以其語告大臣，曰陸某淳直如此。

　　太傅幼孤，伯父中允公教養(yǎng)成就甚力。其后，太傅納兩官，乞追贈，朝廷特許之，贈太子中允，事載《國朝會要》，至今為故事。

　　（選自陸游《家世舊聞》，有刪節(jié)）

　　注：①糊名：古代科舉考試，將考生的姓名糊起來，以防止舞弊。②背子：漢服的一種。

　　譯文：

　　太傅（陸游的曾祖父陸軫），在館閣任職時間最長，和他感情特別深厚的是集賢楊公和翰林嵇公。楊公是應天人，出自唐朝靖恭楊氏之門，平時給別人寫碑志，只稱呼自己為靖恭楊氏而已。（楊公）品質(zhì)樸素純凈謙遜，和太傅同在三館任職，將近三十年。在他們后入館閣的人一個接一個都得志顯貴起來，而他們卻十分安然，好像準備就此終老。太傅自稱朝隱子，楊公自號大隱子，他們意志情趣相投結(jié)為莫逆。楊公晚年擔任知制誥，憑借集賢院學士的身份出任亳州知州后來死在任上。嵇公字公實，和楊公是同鄉(xiāng)。當嵇公執(zhí)掌誥令時，太傅在京刑獄司擔任糾察，他們在州城東邊的汴陽坊比鄰而居，沒有一天不相互拜訪的。太傅當時已經(jīng)不食五谷，嵇公也只以蔬菜菌類為食，每當獲得求道之書和養(yǎng)氣的秘訣，一定拿給對方看，他們是超脫世俗的朋友啊。

　　景祐年間，還兼用文行取士的方法，不只用糊名之法。太傅當時在越地做太守，解試結(jié)束后，入貢院放榜，在把所有的試卷都拆封后，問到：“為什么看不到項堂長呢？”于是尋找項程的試卷，找到后，把他列為榜首，同時把最后一名廢除。項程文章和德行突出，是鄉(xiāng)里德高望重之人。當時有很多這樣的情況，人們也不認為有什么不妥。

　　太傅修行辟谷之術將近二十年，但是有時也飲酒，有時也吃一些山中的野果。他喝醉后，把花插在帽子上。我父親曾經(jīng)和我說過這些事情，我于是向父親詢問說：“曾祖父閑居之時也戴著帽子嗎？”父親說：“你曾祖父平日來往都穿戴好長袍和腰帶，只是出游和聚會飲酒之時，等到喝茶結(jié)束后才換下帽子、單衣，穿上便服。士大夫大都（戴帽子）不暴露頭巾，（這是他們）用來區(qū)別于布衣百姓的方法。王荊公在金陵山中，騎著驢子來來往往，也穿好長衫戴好帽子。我記得紹圣、元符年間，士大夫尤其這樣。

　　太傅在朝廷出入幾十年，然而做官不過做到吏部郎中，太傅兄弟輩在朝廷做官的有十幾個人。只有十七伯曾祖，在偏遠的地方擔任郡守，其余的不過做到縣令而已。也有的接連擔任幾任縣令。我家的前輩們就是這樣安于這些小官。太傅和孫威敏、龐莊敏都是親戚故舊。自從他們兩人顯貴之后，他們寫信來太傅就回信，從不先寫信給他們。太傅偶爾到京城去，一定等到（朝廷）調(diào)任官職結(jié)束后，才和二公見一面，然后就趕回去。二公派去追趕太傅，想請他吃飯，有時都追不到。太傅和歐陽文忠公也是親戚。有一次太傅經(jīng)過揚州，歐陽文忠公正好在揚州擔任太守。入境之后，關吏把這件事情報告給文忠公。文忠公高興地對兒子們說：“陸長官來了，你們的前母早亡，我看見楊家的親戚們，從來沒有不厚待的。”后來，太傅也沒有求見就離開了。

　　太傅性格質(zhì)樸耿直，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稍稍改變自己越地的口音。在館閣任職時，曾經(jīng)乘著向皇帝奏事，竭力陳述治理混亂的局面使國家安定太平。他還用笏板指著御榻說：“天下覬覦這個皇位的奸雄太多啦，陛下你一定要認真治國，才能長久的擁有皇位。”第二天，仁宗皇帝把他的話告訴大臣們，說陸某（陸軫，稱“陸某”為避諱）如此質(zhì)樸耿直。

　　太傅年幼喪父，是伯父中允公竭力教育撫養(yǎng)使他取得如此成績的。之后，太傅用辭去兩個官職，向朝廷乞求追贈伯父，朝廷特意答應了他的請求，追贈他的伯父為太子中允，這件事記載在《國朝會要》中，到現(xiàn)在都作為舊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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