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很丑，以至于我不敢將自己的真面目視人。
盡管你尋覓的腳印遍步公園中任何一處綠地，盡管你搜索的目光投入到山林中的每一個區域，你仍然找不到我的身影——自卑將我深深地埋在地下，那暗無天日的地下。
太陽千萬次的升起，卻始終沒有把光明的溫暖送到我的所在；雨露千萬次降臨，卻不曾將我的身體洗灌；蟲鳥千萬次歌唱，卻不把歡樂寄給孤獨的我。黑暗既是我的搖籃，也是我的墳墓。
可是，我并不因此悲傷，我依舊堅守在自己的崗位。我努力把自己的身體向遠處向深處伸展，插泥土，鉆裂縫，繞石塊，尋營養。
我知道陽光并不在我前進的方向，但我還是這樣堅持，為的是頭頂繡常在，身上花常開！
我，就是根，我把”丑“獻給了莖、葉、花、果、種。
二
我很丑，我沒有翡翠的玲瓏剔透，沒有寶石的五顏六色。我只有記憶中不成樣的身體：或扁或圓或方的外形，滿臉的坑洼是我惟一的裝飾，看上去像是掉了芝麻粒的酥餅。在同伴中，我永遠都是陪襯，亦或是反襯。
可是，我并不因此悲傷。沒有后悔，沒有遺憾，沒有猶豫，我縱身跳入了碎石機那張開的大口。所有的悲壯都需要悲壯的音樂來烘托，我卻不需要。我知道，我的身世不允許我擁有任何帶有色彩的夢，這是惟一能體現我價值的選擇。我的身體在巨痛中被拆散，然后又同水泥和沙石一起被送進了攪拌機。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笑了。因為我看到樓房一米一米地向天空挺進，公路一丈一丈地向遠處延伸。
我，就是鵝卵石。我把自己的“丑”獻給了城市，獻給了建設。
三
當恐龍最后一滴眼淚落盡，當古蕨類植物葉片上最后一平方厘米的綠色被占領，我被一次撼天動地的浩劫打入了萬丈深淵，與地表的空氣隔絕。伴隨我的，只有熱，只有悶，只有孤獨，傾聽著地球的心跳，我同一萬個昨天的昨天一樣，度過了一萬個今天的今天，期待著一萬個明天的明天。
世界在我“清醒的沉睡”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直到有一天，我終于被解救出來，從那黑暗的牢房里被解救了出來。可是，我猛然發現自己已經“面目全非”，黑色將我徹頭徹尾的包裹，從頭到腳，從外到內，唯一純潔的地方，是我的心房，是我的心房！
我很丑，可是我并不為此傷悲。我想，既然黑暗給了我黑色的軀體，我倒不如用它來創造光明。于是，在火爐中，我拼命地燃燒、放熱，毫無保留，毫不吝惜地將自己貢獻。我唯一的欣慰，便是能看到夜晚的萬家燈火，就如繁星點綴宇宙一樣，將地上的夜晚裝扮得和諧、美好。此刻，我是想笑的，那應該是掛著淚珠的笑——可是，我的體液早已在高溫中蒸發。
我，就是煤。我把“丑”獻給了千家萬戶。
四
我既沒有圓規的曲線，也沒有畫筆的多彩；既沒有鋼筆的高貴，也沒有直尺的精致。我的價格太低廉了。我不能論單價，只能靠批發。
我喜歡筆尖的舞蹈，喜歡濃郁的墨香，喜歡人們專注的眼神。
中華民族的悠久歷史在我身上流淌了五千年，愛因斯坦的智慧在我身上閃光了一個世紀。我的身上有李白的豪放，有李清照的愁苦，有文天祥的悲壯；我的身上有阿基米德的推理，有牛頓的經典，有莎士比亞的才華。
我很丑，我本無顏色。我心甘情愿讓自己身上染上無法消除的圖案，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人類智慧的步伐能夠邁得更遠。
我，就是紙。我把“丑”獻給了人類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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