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雨的大理古城東門，無處可去，不得不再一次重讀胡塞尼的《追風箏的人》。
曾有人問我最擅長的事情是什么，我答之，忘記。的確，我生來是個善忘之人，常常丟三落四，記憶凌亂。為此，從小我沒少受母親的責罰。當然，這也給我帶來了另一個極大的困擾——碰上好書，為使深刻記憶，不得不反復閱讀。
個人覺得，重讀本身就是對前番努力做一次局部的否定。往往只有在你覺得未領其要旨，未取其精華時，才肯罷手重來。故此，重讀這個工作，除了是對作品加以肯定之外，還需要一份求知若渴的勇氣。
說實在的，關于胡塞尼的《追風箏的人》，我只讀過一遍。即便當時該書被炒得漫天橫飛，占據各大排行榜，可事實上，我的確只瀆過一遍。
此話一出，必要引起諸多追捧者的誤解。
我并非出于否定，而是缺少那股重來一遍的勇氣。這種境況，和前些日子細閱法圍作家傅尼葉的作品一般。
重讀，是一種全新的體驗。而對于一個真正的寫作者來說，閱讀本身就是一種磨煉。你得真誠，你得忘我，你得把自己置于書中，去經歷汪洋字海里的每一個故事。
在我來說，這是第一本不需要重讀便不會忘卻的書。生活中，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年少敏感的阿米爾。我雖善于自責、反思，卻無法更改本性里的懦弱。
當困難橫于我的面前時，我和很多人一樣，首先想到的總是自己。甚至，已經習慣把朋友當做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賴著他，不管他的哀嚎與痛苦，就可以渡過一切生命里的挫折和磨難。
可這并不表示，我們不能失去朋友。當重大抉擇忽然降臨時，我們往往會為了自己，而把朋友拋至萬劫不復的深淵。
此刻，我們內心的掙扎，絲毫不亞于阿米爾。從他決定趕走摯友哈桑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內心，就已經出現了極大的分歧。
阿米爾的心里始終不曾忘記，在那廣漠的漫天雪花里，在那蕭索而清澈的空氣中，他曾和哈桑一起，歡笑追逐藍天深處的光影。他想留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友誼，可骨子里又偏偏缺少執著堅定的勇氣。
我們不必怪他。阿米爾和你，和我一樣，不過是個掙扎成長的普通人。他想做一個慷慨的英雄，卻又擺脫不了自卑孤獨的形象；他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卻又不敢承擔背叛友誼所彌留下的罪責。
因此，隨父逃往美國之后，他的良心開始飽受折磨。這不由又讓我聯想到了自己。我想制止整個社會的暴行，卻在強權當勢的緊要關頭，退縮了猶豫的步伐。因此，我的良心并沒有少受折磨。
可別忘了，在喧鬧的街頭，還有很多很多如我這般的血氣看客。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懦弱的英雄；他們每一個人，都曾在心里作過掙扎；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少年阿米爾的縮影。
“他知道我看了小巷里面的一切，知道我站在那兒，袖手旁觀。他明知我背叛了他，然而還是再次救了我，也許是最后一次。那一刻我愛上了他，愛他勝過愛任何人，我只想告訴他們，我就是草叢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每每想到這一段，我的心口總忍不住猛然一緊，似乎即將有洶涌的河流噴薄而來。
我腦中畫滿了這樣一個少年：他的拳頭緊握，眉頭微蹙，眼里閃爍著幾顆若有似無的熱淚。他偶爾伸出小小的腦袋打探，旋即又迅速縮了回來。他做足了沖將而出的準備，可最后，還是沒能沖將出去……
我常常為此覺得心疼。他與我是如此之像。
二十年后，當他決定重回睽違的舊土時，我再也抓不住心底的那根利箭。它嗖的一聲，飛過山林激流、溝壑陰澗，直追那幽深小巷中的少年，直追那遙遙而去的人性救贖。
我知道，這根利箭，會和當年追風箏的阿米爾、哈桑一般，以仰望藍天的姿態，帶著永不疲倦的力量，狂奔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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