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泥水弄臟陽臺，我在每個花盆下都墊了襯盤。下午在陽臺喝茶，我看見一只襯盤邊緣有條蟲子，翠綠色，不足兩厘米，拉長，弓起，忙忙地走著。
大概從哪片葉子上掉下來的，大小形狀還不至于讓我厭惡。看它爬過兩圈，不禁嘆氣——這樣豈不到死都沒有出路？
它自己也漸漸疑惑起來，走幾步，焦灼地左右搖擺一下。
實在不愿拈起它放入花盆。想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只凝神望著它白白耗費氣力，同時想著，自己不是也一樣沒有意義地兜著圈子？此刻它仿佛是在提醒我：不離開現(xiàn)在的路，就沒有新的路。
它搖擺著，終于攀到另外一只襯盤上，借助這只小號的襯盤，又跨到旁邊大號的襯盤上。
它加快步伐，渴望快點擺脫窘境，回到某片葉子背后，隱蔽下來。然而，三四圈之后，它又一次疑惑了。爬過半圈，掉頭往回，加劇了搖擺的幅度。仔細(xì)看它，前后各有三對足。就靠那細(xì)小的十二只腳，向前，調(diào)頭，向前，再調(diào)頭。忽兒歇斯底里仰天而求，忽又心有不甘俯身向地，總差著兩三毫米，使它落不回地上。
我開始記不清它爬了幾圈。有幾次，它停在騰起的姿勢上，突然一動不動，然而沒過多久，它就恢復(fù)了行動。
又一次倒掛下去后，它總算觸到了地，離開了象征絕望之境的襯盤，正以為它會向邊角的濕地而去，意想不到的是，一根干藤搭在它方才下來的襯盤上，于是，它順藤而上，又回到老路上。
我添了茶，接了一個電話，它仍不知順藤而下。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感到時間的浪費，回房間坐下。然而，對它結(jié)局的牽掛，讓我坐不安定，不久，我就又出來了。
費了些功夫，在欄桿上找到它翠綠的小身軀。看它橫貫?zāi)媳保跃攀冉牵蛏吓示墶４藭r它仿佛聰明了一些，意識到就要接近我擺在那兒的幾個花盆，中途舉起細(xì)小的前腳湊向自己的臉，愛惜地慰舔弄疼的腳掌，像貓喜歡做的那樣。
眼看就要勝利，突然失足落下，滾了兩滾，卷入一小堆枯枝敗葉中。我替它遺憾，默然看著它抱住一片枯葉，蜷曲著不再動彈。
時鐘指向下午三點。它是精疲力竭了吧？沒有骨頭的肉身已經(jīng)連續(xù)爬行了兩個小時，換算成人，大概已滴水不沾，粒米不進(jìn)，在大太陽下暴走了二三十公里。然而它又一次從僵死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過來，似已積蓄夠力量，準(zhǔn)確地朝兩只花盆陰暗的夾縫爬去，留下一道道聳動的半透明的綠色波紋。
那兒有一棵莖葉茂盛，結(jié)了籽實，水泠泠的地錦。
它爬上去，抱緊了，一動不動。
我憑什么以為它開始是在白白努力呢？當(dāng)時看似沒有意義的彎路，以后來的結(jié)果看，每一段都是必定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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