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下，我趴在母親腿上聽故事。風兒吹來，母親溪澗般的長發拂過了我的臉頰，濃云般的發絲間隱隱彌散著桂花的清芬氣息，讓我瞬間沉醉。
幼時的我頭發黃而稀疏，就像剛剛插上的有間距的秧苗。摸摸自己幾乎是光頭的腦袋，對母親那頭潑墨似的發愈羨慕得緊。我滿目渴求地問母親：“媽媽，我什么時候才長得出像您那樣的頭發呀？”
母親微笑著撫摸我的頭，然后指著滿樹金黃的桂花樹說：“在桂花謝前，你的頭發也就長出來了。”
我將母親的回答小心翼翼地揣在心里，抬頭望去，桂花正開，小小的金黃花朵，抱團成簇地擠著、挨著，在碧綠的樹葉下結成了金黃花穗。院子里充滿著清幽馥郁的香味，像母親的發香般醉人。
每日天剛破曉，我便從床上一骨碌地爬起來，對著鏡子在桂樹下左瞧右看，可頭發仍是不長，頭上像是一片不毛之地。我失望至極，抱著鏡子，喃喃道：“頭發呀，頭發，你怎么還沒長出來？”我又摸著粗糙的桂樹皮說：“桂花呀，桂花，你可別這么快就落了！”
一日清晨，曉霧未歇，桂樹披著乳白色的幔紗，多像一位妙齡少女呀！我抱著鏡子，一蹦三跳地到了樹底下，腳下有許多金黃色的小粒兒。蹲下一看，天！是桂花！我手一顫抖，只聽“叭”的一聲，鏡子從我手中應聲墜下，鏡片碎了一地。桂花怎么落了？怎么落了？我用手在頭頂上摸來揉去，頭發還沒長出來呢！我的淚水噴涌而出，“嗚嗚”的哭聲驚天動地，我用腳狠狠地踹向桂樹，嗚咽著斥責：“誰讓你落花的？誰讓你落花的……”
聲響驚動了正在做飯的母親，她拿著鍋鏟就跑了出來。她放下鍋鏟把我抱了起來，輕輕拍打著我的背，我仍是哭泣，趴在母親的肩上抽噎著，母親柔柔地哄著：“嫣兒乖，不哭，不哭……”
待母親弄明白了狀況，才肯定地對我說：“地上的桂花在樹上呆膩了，想到樹下來陪嫣兒玩，等會兒它們會上去的，你的頭發會長出來的，一定會長出來的。”
聽了母親的話，我不再哭泣，只是睜著一雙淚眼，認真地盯著母親，辨識著母親話的可信度。
早飯后，母親便沒了蹤影。中午再見到她時，她的額上布滿汗水，風塵仆仆的樣子。母親手中拿著一瓶黃色的液體和一面鏡子，她把鏡子遞給我，進了廚房拿了一個碗，把黃色液體倒在了碗中，神秘地說：“你瞧，這是菜油，鎮上的老中醫說這個可以幫你長多點兒頭發。”說完便用她的小拇指沾了點兒濃稠似蜜的菜油，再用食指輕輕地扒開我稀少的發，將菜油順著我的發絲滲入發根，最后用中指在發根處，畫著圈圈，小心翼翼地按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頓時從頭皮貫徹全身，油香味縈繞在我的鼻尖。
母親指尖溫和的體溫，輕柔的力度，使我就像一只被主人愛撫的小貓般咧開嘴笑了。母親刮刮我的小鼻子，也笑了。她的秀發垂到了我的肩上，是美妙而不同于油香的獨特味道，那是淡淡薄霧般的清香，是觸動心弦的暗香，我貪婪地深嗅著母親的發香，不禁陶醉。
日復一日，我再沒看到桂樹下的落花，桂樹上米粒大的黃花細碎的，密密的，一叢叢地藏在綠葉間越開愈燦。我的發在菜油的澆灌下，終于像雨后春筍般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鏡子里的我頂著一頭刺猬樣的發茬，不好看，卻讓我欣喜若狂。
當最后一朵泛著雞蛋黃的四瓣金花從桂樹上迎著風打著旋兒緩緩飄下時，我頭頂那植被裸露的地表，已遍布芊芊細草。
母親的話是真的！
我深深倚偎在母親的懷中，母親的一縷發觸到我的鼻尖，滑過的一瞬，留下的是拂之不去的幽香，令我沉醉其中，不愿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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