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下一道蒼老的背影的散文

2021-04-27 散文

　　一棵樹，一個人。

　　樹是古樹，就在公園的轉(zhuǎn)角。葉片蒼綠，樹皮斑駁，虬曲的老干上突一個樹瘤，中心開裂，癟癟的，像一張缺了牙的嘴。

　　人是老人，就在古樹的邊上。銀絲飄拂，皺紋縱橫，佝僂的身子靠著一根拐杖，她那青筋突突的右手，正按在虬曲的樹干癟癟的樹瘤上。

　　好些日子了，太陽落山的時候，這樣的場景總在我的眼前。最后一道落暉，投在古樹干上，投在老人身上，暮色初起的天空下，古樹、老人、斜陽……

　　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著，一種莫名的感動漫上心頭。這樣的意象意味著什么呢？天已暮，樹已暮，人已暮，生命已暮，一切都將在暮色中消融。而行將就暮的人、樹、天，在進(jìn)入暮色的那一剎那，竟然那么和諧、默契，人與自然，人與天，共同留下了這永恒的剪影。

　　這永恒常在我的心頭。

　　常常這樣對著剪影，癡癡地不敢上前。我怕什么呢？人世間有太多太多的偶然，永恒往往只在你的想象之中。如果我上前，如果我了解了老人的一切，如果我洞悉了所有的秘密，我的心中，還會有這樣令我動容的剪影嗎？

　　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著，看著斜陽把老人與古樹鍍上一層亮色。轉(zhuǎn)角處只有老人和古樹，只有斜陽。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總是匆匆而過，沒有人在這里駐足哪怕片刻。人來了，我看見老人的頭轉(zhuǎn)了過來，人走了，我看見老人的頭又重新轉(zhuǎn)向樹干。晚風(fēng)起了，老人的銀絲飄了起來，古樹的枝葉動了起來。路人，為什么沒有人留意這樣的剪影呢？

　　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蹣跚著走向老人，一邊“唔唔”地叫著，孩子的母親，一個穿著入時的女子，笑笑地跟在后頭，目光追隨著孩子的腳步。快到轉(zhuǎn)角了，孩子的手揚(yáng)了起來，我看見老人轉(zhuǎn)過身來，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嘴一張一張，看樣子就要彎下腰來，同這小小的生命對話了。忽聽一聲呼喊，孩子的母親三步兩步?jīng)_了過來，一把抱起孩子，瞬間就離開了轉(zhuǎn)角。老人半彎的腰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就那樣一動不動，臉上剛剛舒展開的笑紋也似乎凝固了，就那樣雕在臉上，像哭。

　　我終于忍不住走了過去，篤篤的腳步聲中，老人似乎回過神來，并不看我，略顯迷茫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望著遠(yuǎn)方。好一陣她才直起身來，慢慢地重又轉(zhuǎn)過身去。那滿布蛛網(wǎng)一般的皺紋的老臉，正對著樹瘤上斑駁的樹皮。我看見她的癟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

　　老人，古樹，人的癟嘴，動的生命與靜的生命，這是一種怎樣的訴說與交流啊！

　　我想起了我的曾祖母。在她９６歲駕鶴西去的好些年前，她就這樣總是張著癟嘴，逮著誰都要好一通訴說，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好啰唆哦！”有一回也是這樣，當(dāng)小侄兒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她彎下腰，綻開笑紋，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嘴一張一張。沒想到“哧溜”一下，小侄兒從她的身下穿過去了。她……那個時候，她的腰也是這樣凝固了一動不動吧？她的笑紋也是這樣僵在臉上吧？當(dāng)她終于直起腰來，轉(zhuǎn)過身去，她面對的甚至不是老人此刻面對的古樹，只是一個與她形影相伴的枕頭。可我們竟埋怨她：啰唆……

　　淚靜靜地漫了出來，遙遠(yuǎn)歲月的曾祖母，遙遠(yuǎn)的枕頭，遙遠(yuǎn)的曾祖母的癟嘴啊，在遙遠(yuǎn)的我無法感應(yīng)到的那個世界，是不是還在一張一合，一張一合……

　　一步一步，我離開了轉(zhuǎn)角，一步一步，就要走出公園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我重新轉(zhuǎn)過身——

　　天漸漸地暗下來了，漸濃的暮色中，我看到，古樹的輪廓開始迷蒙，古樹下，那一道蒼老的背影，漸漸迷蒙……

　　蒼老的面龐，佝僂的身軀，茫然的眼神，寂寞的心靈……這難道就是人老邁的樣子？

　　咀嚼了歲月的艱辛，飽嘗了生活的酸甜，將青春與激情奉獻(xiàn)，最后留下的只是干癟的皮囊，枯澀的心靈，未免過于凄慘。

　　人，都會變老。誰會想到自己的晚年寂寞凄清呢？

　　假如子女們能多些陪伴，陌生人多些關(guān)愛，那么我們就不會看到夕陽、古樹、老人這樣帶有憂傷色彩的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