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空飄著蒙蒙細雨，我拎著包裹站在馬路邊的一顆大樹旁躲雨。車還未到，母親便把我往里拉，那兒樹葉比較茂密，滲不了多少雨滴。我望了望母親站立的地方，雨水似乎慢慢滲透了進來，母親盤著的頭發被雨滴沾滿了，身上卻還是干燥的。
”你看看你，頭發都濕完了。“母親對著我一邊抱怨，又一邊使勁把我往里面拉，自己卻慢慢挪到了外面。雨水很快從母親的發上低落下來，我又趕緊把母親拉了進去。
“媽，要不你先回去吧，車子應該很快就會來的。”
“媽沒事的，陪你等會。”母親說完，對我笑了笑，牙齒是潔白的，卻擠出了額間一道深痕。
母親的嘮叨是出了名的。記得小學的時候無心學習，整天去結伴去河里摸魚捉蝦。母親經過，慌忙卸下肩上的擋子，站在岸邊大聲叫喊：怎么又下水了？作業完成了嗎？我在水里露出一個頭，聽見母親的叫喊，趕忙沉到了水底。卻依然聽見母親在岸邊喊著：還不上來？肚子餓了沒？跟我回家吃飯！
隔壁鄰居兩兄妹，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每次小考過后，母親都會跑去打聽了他倆的成績，回來的時候還帶著對方的試卷，一邊往桌子上擺放，一邊還說著：看看人家是怎么答題的，好好看看。見我們茫然低頭，又一邊炒菜一邊說道：媽不會怪你們，只要求你們自身努力。學不好也不怪你們，別跟著人家學壞。都是重復這個話題，之后又說：認真的看，學習人家的長處，不懂的地方一會媽給你們講解。我們集點頭，生怕母親繼續說下去。
到了中學，我們也住進了學校，父親和母親肩上的擔子也沉重了。記得很多次，我們仨背著書包，從大到小一字排開。母親便打開了話匣：老大在學校要照顧弟弟和妹妹，你是老大要作為榜樣，不能讓弟弟妹妹在學校餓了肚子，受欺負。知道了嗎？老二你晚上睡覺注意點，在家就有踢被子的習慣，到了學校自己照顧好自己，遇到什么問題告訴老師，知道了嗎？說完我們，又接著對小妹說道：你在學校看著他們點，別讓他們跟著別人學壞，學習不好沒關系，不能像社會上那群人一樣，要是發現他們學壞了，你趕緊告訴我，懂了嗎？在看到我們頻頻點頭，老媽這才松了口氣，高興的挑著擔子干活去了。
有段時間，我特別反感母親的嘮叨。似乎人一生來就注定了叛逆，我和我哥不例外。在我初二那年，哥與人打架了，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來了，情節是非常嚴重的；而我又跟著同學，從圍墻這頭翻到那頭，結伴去游戲廳，保安早已在外等候良久，我們一一落網。母親接到老師的通知，慌忙從家里趕了過來。記得那天下著大雨，母親來到學校的時候就披了一件破舊的雨衣，還是破爛的。
那一刻，母親走了進來，她趔趄著向我們慢慢走來。母親的長發散落著，她的眼神是平靜的，她的眉毛又細又彎，她的靴子還淌著流水，她在絮叨的時帶給我們安詳的表情不再了，她，母親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情節惡劣，帶回去反省一周！”教導主任只是冰冷的說了一句。
“孩子們不懂事，讓您費心了，只是反省一周，成績會落下好多，我讓他們寫個檢討……”母親說話了，在我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她說話時一顫顫的，又有些停頓，沒說完又被教導員打斷了。
“寫個檢討？全校師生都知道了，就寫個檢討？以后每個學生打架，翻圍墻，寫個檢討就過了？學校豈不是要亂套了？再說他們兩個的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教導主任劈頭蓋臉一頓過來，又是質問，又是嘲弄，語氣是堅硬的。
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在別人面前求情，又是第一次見到母親沒了話語。她只是定定的看了看窗外，雨，依然下著。
“哎……”母親嘆了口氣。
“等雨小點我帶他們回去吧。”
說完這句，母親背過了頭，我依稀記得她的肩膀在微微的顫抖。
母親的絮叨沒有如期而來。第二天早上天剛亮，母親便把我們叫下了床，屋子中央早已被母親擺好了桌椅，墻壁上掛了一塊干凈的木板。“從今天開始，我教你們把落下的課程補上。”她望了望我們，沒有說話，轉身在木板上寫了幾個大字：勤能補拙！接著又在下面加了一句：學好一輩子，學壞一瞬間。
母親的知識是有限的，她沒有豐富的課堂知識，沒有嚴肅的面孔，卻用她最淳樸的語言，最至深的母愛，把這兩段話，深深的劃了我們的心里。
那時候手機沒有普及，家里也沒有電話。上了大學，耳邊沒了母親的絮叨，總覺得缺少什么。只是總是忽然間想起，離別的情景，母親把幾個雞蛋塞進我的包裹里，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說道：在外注意身體，要按時吃飯睡覺，別弄壞了身體。學習是次要，不要在外面學壞。要和老師同學們好好相處，別讓我們在家里擔心，知道了嗎？
許多時候，我總是幻想起小的時候，母親站在我的面前大喊，用一些絮絮叨叨的話語教導我們，聲音是洪亮的。隨著時間的遷移，母親的絮叨依然沒有減少，只是很多時候，我聽著聽著，母親的聲音漸漸的嘶啞了。在我大四的時候，母親就只能站在我的身邊，拉著我的手，輕輕的絮說了。
母親，老了。
參加工作剛不久，四處出差，人有時候身不由已，我學會了抽煙，喝酒。母親知道了這件事，便打電話給我：少抽點煙，酒也少喝點，工作是次要，身體是主要。別為了工作把身體弄垮了。還有，在外面要和同事好好相處，尊敬領導，他們才能教你更多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外面學壞了，知道了嗎？
那段時間沉迷于煙酒。過年回家的時候人瘦了一大圈，像跟竹竿似地。母親在車站等我，眼神是期待的，我下了車一眼就看見了母親。許久沒見了，歲月在母親的臉上沉淀，帶走了母親的青春，頭發白了，皺痕深了，但她的笑容依然那么自然，那么美。
“媽！”我叫了一聲。
母親慌忙看了過來，定定的看著我，那眼神是詫異、是驚訝，忽然間，我看到她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淚水。
“小兒啊，是你啊，真的是你嗎？怎么這么瘦了啊？”母親說著，過來摸我的臉，母親的手是粗糙的，摸在我的臉上有點干燥。我答應著，抱住了母親。母親又抓住我的手，說道：“怎么瘦成這樣啊，是不是生病了？在外面吃的不好嗎？不是叫你少抽煙少喝酒嗎？你想擔心死我啊……”
這就是母親的絮叨，歲月在她的臉上細雕，沉淀在額間的髦，沒有一絲的征兆。我的母親，你老了。
在家的日子，因為有母親在身邊，我的臉色也淺淺紅暈了，整個人也精神了。這都是母親的功勞，每天聽的最多的就是：小兒啊，吃飯了；媽給你煮了雞蛋，趁熱吃了；早點睡覺吧，電視上說十點鐘之前睡有益身體健康。
時光匆匆，假期的時間很快就到了。臨走時母親把一些吃的用的，統統塞進我的包裹里。有母親煮的土雞蛋，母親做的豆腐乳，家里做的臘肉，母親剁的辣椒。還有母親為我織的毛衣。
“雞蛋在車上吃，知道你喜歡吃辣椒，給你準備好了；媽知道你吃的咸，就做了豆腐乳給你送飯；臘肉拿回去和同事一起吃了，讓他們嘗嘗；還有記得多穿點衣服；少抽煙少喝酒。知道了嗎？”
在雨中，耳邊又傳來了母親的絮叨。
斷斷續續的，我上了車，母親依然站在雨中對我搖著手，喊著，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隨著雨滴，撲進了母親的懷抱。母親，我走了，您在家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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