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農(nóng)忙結(jié)束，母親總會來我這兒小住幾日。近一兩年，母親來得少了。有時，給她打電話，她就幽幽地答：“不去了，去你家一天到晚總瞌睡.”電話那頭是一絲輕易不能覺察的嘆息，電話這頭是我長久的自責(zé)。
我回想起以前母親來我家的情形。
每次她來了，我都安排她一個人住在后面的小臥室，可她極其的不情愿，很想和我一起睡。 而我已經(jīng)有了城里人生活的潔癖，習(xí)慣了睡自己的房間，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即便是為自己的母親也不愿輕易改變。母親還是睡到了后面的小臥室里。
有一次，她竟然早早地跑到我床上睡下來，不肯獨(dú)自睡去，我只好依她。第二天早晨起床前，她摸著我裸露在外的胳膊，開心地說：”吃胖了。我還以為你不能吃胖呢�！闭Z氣里那種對我的寵愛，就像我仍是她襁褓中的嬰孩，我忽然有些明白她為什么固執(zhí)地要和我睡在一起了。
這幾年，上網(wǎng)成了我生活里一種頑固的習(xí)慣，竟是母親的到來也沒能讓我有所克制。我常常把電視機(jī)給她打開后，就徑直去另外一個房間上網(wǎng)去了。自認(rèn)為，電視里的紅男綠女完全可以代替我陪伴她。 我轉(zhuǎn)身離開時，看見母親頹廢的身形，縮坐在闊大的沙發(fā)上，露出混沌無光的眼神，嘴唇微微地噘起，努力地盯著電視。有時，只一小會兒，就聽見了沉重的鼾聲。再過去看時，她的頭仰在沙發(fā)的靠枕上，張著嘴巴，呼呼睡去。有時，只片刻功夫，她又棄下電視，追到我這邊來。電腦在床邊，她就在床沿上挨著我坐下，一聲不響地盯著屏幕，看我上網(wǎng)。其實(shí)母親不識字，并不知道我看什么，寫什么，所以看著看著又困倦了，往床上一歪，也是呼呼睡去。
好幾次我推醒沉睡不醒的母親，還笑著問她：“怎么總是睡覺呀？”
她只答：“你家地暖太熱，烘得人只想睡。”
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為我找了一個心安理得上網(wǎng)，讓母親睡覺的理由。 但，漸漸地我也明白一些， 母親當(dāng)真是熱得要睡么？在我的城里不比她的鄉(xiāng)下。在鄉(xiāng)下，一聲羊咩，一聲狗叫都是熟悉的，都能喚起她許多的思想，比如，羊需要喂了，狗是誰家的呢？所以，她沒有因寂寞而困倦的時候。而在城里，我是她唯一熟悉和親切的人。若連我也不在她的`視線里，那么她必將被置于龐大的陌生中，那是最孤獨(dú)的。除了睡覺，還能用什么打發(fā)時光呢？
我們常常以為做一個讓他們吃喝不愁，保暖無憂的兒女，便可以理直氣壯地領(lǐng)取”孝子“的頭銜，但誰不知道忽視和冷落也是一種暴力呢。美其名曰“大愛無言”的孝順，不過是來掩蓋自己不愿意拿出”寶貴“的時間，陪伴他們，傾聽他們那些瑣碎和嘮叨的私心罷了。我想起畢淑敏在《愛的沉默》里寫過的一句話：“愛最怕沉默”， 我在母親面前的沉默，使母親陷入孤獨(dú)和寂寞中，這應(yīng)該算是不孝吧？
二周前我又給母親打電話：“今年家里不熱，還要穿小棉衣的。你來住幾日。”
母親遲遲疑疑，還是答應(yīng)了：“那我就去住兩天�！�
過了一周，母親來了。
母親給我?guī)砹怂沟碾u，雞肉讓父親切成了最適合燉的塊狀，細(xì)心地用保鮮膜包起來，沒有一絲能與空氣氧化的漏洞。 她說，這樣吃起來方便。她眼中，我永遠(yuǎn)是一個在生活的海洋里淺游的稚嫩孩子，遠(yuǎn)遠(yuǎn)不及她嫻熟和歷練 。 其實(shí)，母親已經(jīng)滿頭花發(fā)，年輕時嬌好的面容也成了被歲月揉皺的紙張，就連皺紋的深處也窺不見她曾經(jīng)白皙的影子了。修長的身材不堪生活的重負(fù)，脊背處隆起一塊，人顯得駝下來，衰老無處不在……也許正是母親的衰老促使我成長了吧，我心酸地想。
這次，我沒有把母親安排在小臥室獨(dú)自去睡，甚至午休也讓她睡在我的身邊。早晨，我早早地在廚房里做了紫菜蛋湯，烤母親最愛吃的饃片，然后和她一起吃早餐，聽她夸贊：“真是學(xué)會做飯了，比我強(qiáng)了！”。上午下午聽她嘮叨村里的閑事兒，聽她抱怨一下父親的“不懂人情”。有個下午，還陪她逛了街，在花花綠綠的人群中穿梭，她的精神看起來比我還好呢�？粗赣H滿足、舒心的樣子，我心里暗暗地想：就這樣，讓我陪你一起“虛度”時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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