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么久后，我才真正明白，原來我并不深愛著她，我只是愛上一段歲月。
她說我熱愛生活，那或許是對的，我生活在過去里，我為過去而活著。
我想起她離去時身后留下的小巧的足跡，她的紅色靴子陷在雪里咯吱咯吱響。記得雪還沒有來時的十一月，金黃的樹葉落滿了一地，她踩在上面沙沙響。到了十二月的雪天，校園安安靜靜的，一排排被雪壓蓋的雪松、火炬樹、法國梧桐樹也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小文說她是個很傻的女孩，就好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對什么都充滿興趣。我說，她就好比那朵最后落入人間的雪花，不沾染風塵潔白無瑕，即使融化了也是一滴透徹的水。那時已經是十月了，陰霾的天沒有下雨，只是吹著干冷的瑟瑟的秋風。十一月的時候，我和他也這么走在夜深人靜的校園里，只不過那晚既吹著風也下著雨，我們就拎著一袋子的罐裝啤酒漫步，穿過攀附著紫藤的讀書亭，穿過圖書館運動場。我說，你也愛上她了？他說沒有那回事兒。
我們就在路牙子邊挨著路燈桿坐著，抽著煙喝著酒，燈光病懨懨地打在路面的積水上。我說，那封寫給她沒有送出去的信是怎么回事？他沒有回答，只是一口氣把酒喝光了，然后將酒罐使勁扔了出去，酒罐咣啷一聲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兩圈就停下不動了。
到了十二月二十二號下雪時，她穿著紅色的外套咯吱咯吱走在運動場上，雪積得很厚，那是我在校園里的最后一場雪。我說我不理你了，你以后也別理我了。她站在雪地里一動不動，雪花沾在她脖子底下的辮子上慢慢融化著。她說你為什么不理我了呢！她說你真的不理我了嗎？這么多年了，我仍無法確定這個選擇是對的，它是時間也無法給出答案的問題，那個童話一般的夢已經醒了，它繼續不了了，它永不再來了。
我曾一個人回去過，依著那年我們三個人走過的`軌跡，重拾舊日的記憶，那些歡聲笑語，那些哀怨與哭泣還經久不衰地在校園的道路上回響著。她說她喜歡陣綺貞的《旅行的意義》，我仍然清楚記得她哼唱這首歌的情景，她似乎一直唱不完，似乎現在還在唱著：“你卻說不出愛我的原因，卻說不出旅行的意義……”可是小文走了，他說芬蘭的雪景更美；梳小辮的她在那個冬天后也沒有了任何消息。他們都不見了，或者說我不見了，留下的惟有春去秋來枯枯榮榮的花園、樹木、草坪。很難說是花園為了我們才存在，如同很難說我們為了花園才存在一樣，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干年后，只有它們陪著我一起拼湊這個別的人還在重復的故事——從前有兩個男孩和一個比他們小兩屆的女孩，這兩個男孩在不同的時間分別愛上了這個女孩，他們三個人喜歡走在校園的花園里，喜歡穿過讀書亭穿過一排排的火炬樹梧桐樹，踏著落葉迎著風，走過那段青春的歲月。其實現在想來，要是我們覺得我們是故事的主人公，那么其他的角色由誰來擔當就似乎不太那么重要了，假如能重來，也許我真的不在乎那個女孩是不是梳著小辮子，她說我并不深愛著她以及那些我自認為深愛過的女孩，她說我熱愛的是一段因逝去而美好的歲月。
也許她是對的。
遺憾的是那只我送她的指南針沒有告訴我們幸福的確切方向，那棵我時常在下面寫信、到了四五月就飄散著花香的老槐樹也不曾給過我任何的暗示。
她說她會一直把指南針帶在身邊，我想這樣也好，自此以后她應該不再與她的朋友迷失在城市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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