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健
小波去世已經三年有余，三年之中我將他所有出版的作品看完，再看。次數最多的，首推雜文隨筆集《沉默的大多數》。隨筆本非小波用力所在，他本人對此也有說明，大意是作為一個中年人和寫作者，要負很重的道義責任，所以才有本書的問世。毫不夸張地講，是本書，完成了對我的啟蒙，以此書中的一個題目譬喻，是這本書促使我“擺脫童稚狀態”，混沌的腦組織開始裂變出自由、獨立和平等的基因。本書講的多是些常識，比如追求趣味是人之天性、思維是一種樂趣、教條害人等等，但這些難道不是時下最缺、寫作者所極力回避的東西么？對某一類人而言，他們所過的生活，恰恰是這類常識的逆命題；而對另一類人而言，促使別人過這種生活甚至愛上這種生活，是千秋萬代樂此不疲的不朽事業。這種生活，這后一類人，是本書狙擊火力的重點。有別于動輒鍛造追風板斧之類的重器見人就砍的家伙，同樣有別于我們習見習聞的那種“援舉義師，恭行天罰” 的教主嘴臉，小波把他對人性的洞悉，對苦難和荒誕的深刻反思，對中國知識分子希旨承風、扶同為惡的針砭，統統訴諸于他獨有的黑色幽默---犀利毒辣，銷魂蝕骨，有些經典我們耳熟能詳--《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思維的樂趣》、《我的精神家園》、《中國知識分子的中古遺風》……
相對于小波畢生心血所在的小說，我更偏愛這本《沉默的大多數》。深得虛構之美的金銀銅鐵四大王朝，對閱讀者的品位和美學素養構成巨大的挑戰。坦白地講，小波的小說之兔就飛奔在我的理解力前面，當然這并不是說他的雜文我就全部弄懂了，其中某些詭譎的部分，我仍然未窺堂奧。但從有功于世道人心的角度出發，雜文的力量不言而喻，這條河流上游的魯迅就是最好的證明。當你面對一個幽默豁達、說理漂亮的思想者時，你會體會到自己的智商在提升；而一本靠思想而不是身體，說真話而不是說假話，勁道綿密，令人莞爾的雜文集擺上案頭時，你除了嘆為觀止，然后像小波那樣：“今晚不把這段Ｃ＋＋調通，老子就不睡了！”還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