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兵
孩子，我為什么也要罰你們
--- 一位農村中學數學教師的痛苦告白
李正兵 陳立宏
我可憐的孩子們：
首先，老師得向你們說聲對不起！
老師不該出爾反爾違背自己的諾言，用竹枝打你們的手（盡管很輕、很輕），因為我曾經說過，不管怎樣，老師都不會打你們；
老師不該在你們作業做錯的情況下，罰你們重做10遍（像某位英語教師罰你們抄寫單詞5000遍一樣），因為在此以前，我是那樣的反對這種教育方式；
老師也不該刻印那么多的試卷讓你們經常性的練習和考試，因為連我自己也竭力反對這種機械的毫無意義的重復。
可是現在，老師食言了：不該做的一切老師都做了，不該發生的一切都在我們班發生了。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老師的自私，我乞求得到你們的憐憫和寬恕！倘若你們真的能夠原諒老師，我也就無憾了。
其實，我很不愿意懲罰你們。我知道老師懲罰學生是不對的，拋開真正意義上的師德不講，單就平等的人來說，我又有什么資格呢？
老師很佩服你們。在其他許多與你們同齡的孩
子外出打工，開始掙錢的時候，你們卻端坐教室刻苦學習。晨曦未露你們就匆匆忙忙趕到教室，開始一天緊張的學習和那永無休止的練習，紅日西沉你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向學校做無奈的告別，回家以后還要在昏
暗的燈光下伏案背讀，不管嚴寒，也無論酷暑，因為你們已經潛意識地知道：未來社會靠的是知識本領。
老師同樣也很佩服你們的父母。在新“讀書無用論”廣泛流布農村的今天，在就算考上大學如果沒有關系仍然找不到工作的今天，在外出打工掙錢，同樣也能蓋樓房、娶媳婦的今天，你們的父母還是把你們送到了學校，想讓你們多學點知識，多學點文化，以便你們能夠適應未來社會的激烈競爭。因為他們不希望你們落伍，更不希望他們那一代的悲劇在你們身上重演，沒知識、沒文化的苦，他們已經嘗夠了。
我常這樣想：倘使你們的父母知道你們在學校的處境，他們肯定寧愿你們一輩子與泥土打交道，也斷不會送你們到學校讀書。記得在一次晚自習輔導課上，一位年僅十二歲的女生對我說：“×老師，早知道在學校里這樣痛苦，不是受
罰就是挨打，倒不如死了的
好。”當時，聽了她的這一番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家后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為人師表者，本當“傳道、受業、解
惑”，怎么動不動就懲罰學生，與學生為敵呢？難道真的只有“重棒之下才能出犬子”嗎？難道學生的成績真的只有靠 這種“磨練”才能提高嗎？難道當今的農村教育只有憑借這種野蠻的甚至是慘無人道的方式才能搞上去？難道我們苦苦問津的素質教育就這樣……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所以我每次打你們，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猶如一個窮人使用他最后一枚金幣。當我打你們的時候，我的心都在激烈的顫抖。我一次又一次地拷問自己：是不是到了非打不可的時候？不打還有沒有其它什么辦法？只有當所有的努力都歸于失敗，孩子，才會舉起我的手…… 每一次打過你們之后，我都要深深地自責。我幾乎毫不猶豫地認為：每打你們一下，我感到的痛楚都要比你們更為久遠而悠長。因為，重要的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假如懲罰我自身可以使你們汲取教訓，提高成績，孩子，我寧愿自罰，哪怕它苛刻百倍、千倍。但我知道，責罰不可以替代也無法轉讓。
其實，你們并沒有罪。學習成績不平衡、作業不能按質按量完成，這完全是很正常的
事情，根本夠不著挨打受罰的程度。
也許在你們心里會產生這樣一個疑惑：既然我們不該懲罰，老師您為什么又要……？我可憐的孩子，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
你們可知道，這次期中考試，我們班的成績在全校十個班中是倒數第二名，平均分比有的班級矮了將近20分！我百思不得其解。論知識水平，老師是正規師范院校的本科畢業生；論表達能力，老師曾多次代表所就讀的大學參加省級以上的會議發言；論工作態度，備課從不抄教案，經常向有經驗的老教師討教。后來我終于明白，問題就出在教學方法上面：每次上課，為了縮短師生間的距離，消除一些不必要的緊張氣氛，我經常穿插一些語重心長的談話；課堂作業，為了減輕你們的在校學習負擔，總是布置得很少；家庭作業，為了讓你們回顧當天所學的內容，布置得也很少；為了調動大家的學習積極性、敦促大家預習教材、提高表達能力，我讓你們成立學習小組、進行單獨備課、主動上臺講授。按理說，這應該符合素質教育的基本要求。然而這次考試卻是令我意外的差，這難道不是對老師辛勤勞動的徹底否定嗎?
當然老師不會以成績作為唯一的標準來衡量你們的學習效果，但是上面可不這樣看呀！他們看的是分數，成績上不去，其它方面做得再好，是絕對沒有說服力的。這次學校數學教
研組組織年輕教師上公開課，
可能是因為老師所教班級名列倒數第二的緣故，沒有安排我，當時老師我真的無地自容。你一個本科生有什么用？你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又能怎樣？你在課堂上耍那么多花招有啥意義？連初一的數學都教不好，真是沒用。孩子們，老師人心也是肉長成，老師也有自尊心，我不把你們逼緊點行嗎？
況且，我們這里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要是一位老師所教科目連續兩次全鎮統考倒數一、二名，就必須下趕甚至下崗。孩子們，十年以前我同你們也一樣，坐在教室里發奮學習，寒窗苦讀十幾載，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而下崗，無論如何是想不通的（更何況老師為了獻身農村教育事業，放棄了許多令人羨慕的工作）；就算我自己能夠想通，父母親也絕對不會愿意，他們節衣縮食送我讀大學，圖的是什么？。孩子們，我不懲罰你們行嗎？盡管這對我來說如同犯罪。
孩子們，在這封信就要結束的時候，我再一次對你們說：我不想罰你們，可是我不得不罰你們！我不想打你們，可是我不得不打你們！這一切，都只因為你們是學生，我是老師；這一切，都只因為你們要讀書，我要教書。
祝你們學習愉快！
你們的老師：寧 汐
2000年12月15日深夜
作者郵箱： ningxi511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