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大人才是真正的小孩。在無堅不摧的青銅面具背后，常常隱藏著茫然、惶惑與疲憊。當那只離你最近的小手，驀然掀開面具時，陽光流過臉頰，汩汩有聲，眉目溫存。
出了幼兒園，我牽著女兒，一路沉默。她嘰嘰喳喳，講著今天的新鮮事。說到吃午餐，有小朋友將頭埋在米飯碗里睡著時，女兒笑倒在我身上。我應付著嘿嘿幾聲，孩子仰起頭：“你不開心吧？”
我微微一愣，立即否認。她凝視著我：“可是，你的手在生氣，腳在生氣，聲音也在生氣……”小孩子的眼睛真干凈，一粒塵埃也看得分明。
我哪里能夠開心呢？
點燈熬油做出的文案被要求一改再改，改到頸椎僵硬，手指抽筋，最后仍被否決。作為大人，我不能放聲大哭，不能滿地打滾，只能默默接受，優雅微笑，假裝天藍云白，風輕日暖。一想到晚上還要加班再改，又思路全無，我的胸口就堵成了車流量高峰期的車道。
黃昏的路上，人來人往。這小孩俯在我耳邊，細聲細氣慫恿：“嘿！你想哭就哭唄，我帶著手帕呢！”那塊手帕，只有我手掌那么大，上面印著個無所不能的美猴王。那熟悉的嬰兒皂的香味，令我的鼻子一酸。可誰好意思在大馬路上落淚呢，萬一有人圍觀多尷尬！
小朋友卻不管，興致勃勃將我拉到樹底下：“哭有好多種方法，很好玩，我教給你吧！”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笑盈盈地拍起手，唱道：“來呀，跟著我，請你像我這樣做！”我偷眼看四周并無熟人，便含含糊糊哼道：“我……就像你……這樣做……”
這小老師是吳承恩先生的忠實粉絲，她獨創的“西游哭法”驚世駭俗：八戒餓哭、唐僧嚇哭、猴哥氣哭……八戒鼓著腮，邊吮手指邊抽泣，唐僧連連后退，搖頭晃腦地哽咽。最滑稽的是孫大圣：哭起來居然眉開眼笑，蹦蹦跳跳，左手搭在額前，右手還要在身后一揪一揪，時不時拉出尾巴來擦眼淚。這樣神奇的'哭法，真叫我大開眼界。驚嘆之余，我唧唧噥噥，小聲抗議：“悟空又不是松鼠，猴尾巴哪有那么大！”她瞪我一眼：“猴哥會七十二變呀！”我立刻閉嘴，乖乖跟著比畫。做到小妖被唐僧肉饞哭的動作時，我假裝掩面哭泣，卻笑得踉踉蹌蹌，幾乎要跌在地上。
她用力拖我起來：“現在，我們來玩‘笑’的游戲！”她教我舞動雙臂，學參天大樹在風里哈哈大笑；她教我蹲下來，學小草小聲咯咯地笑；她教我逆著風，像蝴蝶一樣邊飛邊嘻嘻地笑……她的笑聲，像鼠標箭頭，連連點擊著我遍布整個身心的煩惱，所到之處，冰消雪融，鳥鳴花開。
我的身心徹底放松，像個孩子般盡情投入游戲。旁邊，一位散步的孕婦停下來，拉拉丈夫的胳膊，羨慕地說：“你看那個媽媽，多會哄孩子開心哪！”我沖她做個鬼臉，幾乎想大聲喊：“你猜錯啦，現在是孩子在哄媽媽開心呢！”
我們邊跑邊笑，笑到喘不過氣來，笑到眼淚流出來。像大風刮走塵埃，像星光洗凈天際，像電池充電到滿格，我心里一片晴明。時光那么艷，大路那么寬，我怎會卡在牛角尖里出不來！
第二天，我忐忑交上的文案，獲得了最多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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