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 題京口郡治塵表亭
辛棄疾
悠悠萬世功，矻矻當(dāng)年苦。魚自入深淵，人自居平土。紅日又西沉，白浪長東去。不是望金山，我自思量禹。
鑒賞
此詞作于宋寧宗泰嘉四年春至開禧元年夏（1204-1205）鎮(zhèn)江知府任上。京口即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為當(dāng)時府郡的行政中心。南宋鎮(zhèn)江郡治（郡府的官署所在地）在城北俯臨長江的北固山，塵表亭當(dāng)為郡府僚吏公余休憩之所，或取其舉目迎風(fēng)高出塵表之意。
本詞迥異作于同時期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抒蒼勁悲涼、豪視一世的感慨，而是凝聚成一點即發(fā)思古之壯懷，歌頌大禹治水，過片轉(zhuǎn)而寫眼前景象，卻又未離題亭本事。開篇二句對起“悠悠”，遙遠(yuǎn)、無窮盡。崔顥《黃鶴樓》詩：“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矻矻”，勞極貌。《漢書》卷六十四下《王褒傳·圣主得賢臣頌》：“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兩句有力地表明大禹治水的功業(yè)流傳千古，他當(dāng)年的`辛勤難以言喻。后句亦正如《史記》卷二《夏本紀(jì)》云：“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帶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只不過詞的語言更為概括凝煉。像大禹這樣的人不正是高出塵表的么，巧妙地暗切塵表亭意。接具述禹治水的功業(yè)：“魚自入深淵，人自居平土”。據(jù)《孟子·滕文公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qū)蛇龍而放之菹”（澤生草曰菹）；“險阻既遠(yuǎn)，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詞用此意，恍如己出，正是“使事如不使”，“以不露痕跡為高”（顧嗣立《寒廳詩話》）。
上片懷古，下片傷今：“紅日又西沉，白浪長東去”。紅日、白浪，交映輝映，開闊壯美；西沉、東去，無限蒼涼，感慨萬端。這是于塵表亭上目之所見，而詩人的內(nèi)心痛苦隱然其間。后來明人楊慎《臨江仙》的名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正取法于此。只是情調(diào)更凄惋了。煞拍金聲玉振，撼動全篇：“不是望金山，我自思量禹”。“金山”，在鎮(zhèn)江西北的長江中。據(jù)《輿地紀(jì)勝·鎮(zhèn)江府景物》：“舊名浮玉，唐李锜鎮(zhèn)潤州，表名金山。因裴頭陀開山得金，故名”。大禹治水，為民造福，留下了千秋功業(yè)，詩人贊之，頌之，思量之。南宋王朝偏安一隅，茍且偷安，置國事于不顧，對淪陷的中原人民是：“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陸游《秋夜曉出籬門迎涼有感》）。
南宋投降派的官僚們過著“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林升《題臨安邸》）的生活，有幾人想過力挽狂瀾，重整山河！“我自思量禹”，一語抵千言，包含著無限豐富的內(nèi)容。它的藝術(shù)力量應(yīng)不在那些“龍騰虎擲”、“大聲鏜鞳”、“慷慨縱橫不可一世之概”等等“英雄語”之下吧。劉熙載云：“蘇、辛至情至性人，故其詞瀟灑卓犖，悉出溫柔敦厚”（《藝概》卷四）。“瀟灑卓犖”之說，于此詞亦可見之，而又正是“其秀在骨，其厚在神”（況周頤《香海棠館詞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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